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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从惠道:“没有交手。那丁乞儿说余鬼在此,进谷之人都要杀死,叫我们不要进谷。”
  于东山又“咳”了一声道:“那你们就不该进谷。”
  陈从惠道:“于伯伯有难,从惠岂能坐视不理?”
  倪德仁道:“贤弟不必着急。陈姑娘既是陈大侠之女,武功当尽得陈大侠真传。来到此处,乐仁小筑或许会平安度过此劫。”
  祝兆成也点头道:“昨夜武兄遇害,我们本已处劣势。那丁乞儿想阻止陈姑娘来此,想来也是有所忌惮。”
  刘豹道:“武大侠的武功,恐怕陈姑娘难比吧。”
  祝兆成道:“那丁乞儿为何阻止陈姑娘来此?”刘豹不由语塞。倪德仁道:“那余鬼比倪某也小不了多少,想来是武功也已不如以前。”
  于东山道:“昨夜余鬼杀武大侠,身手可是毫不显老。”众人一时无言,想不出原因。陈从惠道:“想是那丁乞儿尚存善念,不想伤及无辜。”
  刘豹嗤道:“那丁乞儿心狠手辣,比余鬼更甚,江湖闻名,哪里来的善念?想是见陈姑娘貌美,手下留情吧。”陈从惠面色一寒,刘豹一惊,急闭了口。于东山吩咐庄客为陈申二人安排住处,二人随庄客下去安置。
  刘豹见陈从惠下去,自语道:“这小姑娘长得和善,说她漂亮倒板起脸来了。”
  于东山正色道:“非礼勿言。刘老弟也太唐突了些。”
  刘豹愕然道:“这如何便是唐突?我夸过多少女人,一个个都是高高兴兴。怎么今日说真话,反成唐突了?”
  于东山并不理刘豹,只是道:“陈姑娘毕竟年轻,不可指望。还是我们三人轮流看着。虽是白日,也要当心。”众人点头。祝兆成道:“好,仍是我值到未时,申时换刘老弟。”于东山等点点头,各自下去休息。祝兆成提刀的庄前庄后巡视。
  直到申时,刘豹起来换了祝兆成,庄中庄外仍无动静。于东山也起来看了看,见无事,便又睡去了。还未睡着,只听有人轻轻敲门。于东山拔出宝剑翻身坐起,喝问道:“谁?”
  门外却有人禀道:“于庄主,刘大侠走了。”
  于东山一惊,急起身开门出去问道:“刘大侠为何要走?去哪里了?”
  门外乃是一庄客,那庄客道:“刘大侠说去找人帮忙,向东去了。”
  于东山闻言,便向大厅走去,一面吩咐道:“快把倪老爷子、祝大侠、陈姑娘和她师弟都请到大厅来。”
  不多时,众人已到大厅聚齐。听到刘豹出庄消息,祝兆成道:“什么找人帮忙,分明是自己逃命,也不与我等商量商量。”
  于东山道:“刘大侠如若真能冲出,便会去找陈大侠。”
  倪德仁点头道:“不错。东面是丁乞儿,刘大侠当能冲出。”
  申信也道:“那丁乞儿如何是刘大侠对手?定会冲出去。”陈从惠看了申信一眼,申信忙住了嘴,脸上仍是喜气洋洋。
  等到天色渐黑,忽闻一阵马嘶,众人不约而同站起,匆匆来到山庄正门。于东山并不让人开门,而是和众人一同来到墙边,向外看去。只见庄门外停着一匹马,马上却无人。
  众人下来,都沉默无言。申信嘟囔道:“还不如我们不进庄,去禀告师父,那该多好。”陈从惠皱一皱眉,并不理他。申信又嘟囔道:“这可好,如今想跑都跑不掉了。”陈从惠道:“我们当时若是离开,乐仁小筑恐怕已保不住了。你若怕死,想走便走。”申信苦了脸,转身离开。
  忽东面一阵大乱,众人急忙赶去。一庄客跑来禀道:“庄主,有人进来杀了四人。”于东山还未及说话,西边却又是一阵喧哗,众人赶去看时,原来又被杀了几个庄客。祝兆成怒急,忽快步走向庄门,拔出钢刀,打开庄门,大踏步走了出去。于东山阻拦不及,赶到时,祝兆成已去得远了,几个庄客正忙去关门。见于东山过来,便停下手看着于东山。于东山急令关了门,与倪德仁等上到墙头,向外看去。
  只见祝兆成边走边大喊道:“余鬼,你也算是天下第七刀。今日祝某便要来领教领教,快快现身。”
  大道旁的长草中立起一人,略弯着背。“余鬼!”倪德仁失声叫道。只见余鬼似乎向祝兆成说了几句话,又听得祝兆成喊道:“好,果然是天下第七刀!”说完挥刀扑向余鬼。沉沉暮色中,只见祝兆成长刀挥舞,暴喝连连。申信叫道:“祝大侠的野战刀法果然了得!”却又诧道:“余鬼呢?”申信扭头一看于东山,只见于东山脸色凝重,两眼紧盯着远处的祝兆成。倪德仁缩在于东山身后,脸上露出恐怖的神情,喃喃自语道:“这余鬼的身形怎么如此快?”众人闻言,都仔细去看,只见祝兆成身边,似乎有身形忽隐忽现,不像是人,更像是鬼。众人看得头皮发紧,都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猛然间,祝兆成的暴喝声停了。荒野中只剩下祝兆成站立的身影。众人一片沉默不语,紧张地等待着。过了片刻,仍不见余鬼出现。申信冲上前叫道:“祝大侠赢了!余鬼死了!”倪德仁也上前两步,揉眼细看,“哈哈”狂笑。于东山长吁口气,陈从惠唇边也掠过一丝微笑。
  但——
  祝兆成的身躯忽然倒下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原野。
  倪德仁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死一般静。
  于东山猛然警醒,急叫道:“快点起火把!”众人手忙脚乱地去点火把,后面却传来接连的惨叫声。于东山忙领人前去,走到半途,有庄客上来禀道:“有人从后墙进来,赵贵等五人被杀了。”于东山方跺脚叹了一声,东面却又一阵大乱。又有庄客跑来叫道:“庄主,有人在东面,杀了张义等四人。”倪德仁搓手道:“贤弟,这可如何是好?”于东山提剑茫然四顾,听倪德仁如此说,忙一挥手道:“不要守在墙上了,都去大厅。”众庄客闻言,都急跳下向大厅跑去。惨叫声不断从他们背后传来。于东山等人撤到大厅时,身边的庄客只剩下二十余人,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于东山指挥众人,靠墙围成两圈。自己与倪德仁、陈从惠、申信立于圈中。众人都聚精会神,紧盯着厅外。
  忽一人喊道:“余鬼!”众人忙看时,果见余鬼正站在大厅前,手提长刀,刀上的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流。身旁是具具尸体和散落的火把。众人各握了手中兵器,紧张地等待。余鬼却并不进来,只是捡起地上的火把,手一抖,竟将火把熄灭,然后又走向另一支火把。火把一支一支地灭了。余鬼捡起最后一支火把,看着众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在随着火把的跳动显出诡异的神色。余鬼手一扬,最后一支火把也灭了,外面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众人更觉紧张,不知余鬼又会从何处跳出,都仓皇地看着四周。等了许久,却仍未见余鬼出现。倪德仁已有些站不住,自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于东山也觉得疲惫不堪,便命庄客将厅中另外十一把椅子都搬了来,让陈从惠、申信各坐一把,自坐了一把,余下八把让那些庄客轮流坐了休息。申信愁眉苦脸道:“这次可是断断逃不掉了。这一辈子过得真冤,还没活够二十年。师姐,咱们太冤了。本来也不关咱们什么事……”
  陈从惠冷冷道:“死便死了,说那么多做什么?”
  于东山一拍椅子扶手:“也罢。余鬼若来,老夫拼得这张老脸,向他下跪,求他放过你二人。”
  陈从惠却道:“于伯伯,万万不可。威武不能屈,怎能对这等人下跪!”
  于东山闻言,又一拍扶手道:“说得好!贤侄女见识,远胜须眉。”说完偷眼一看倪德仁,却见倪德仁正在闭目养神,申信反讪讪地转过脸去。于东山心中暗叹一声。申信嘟囔道:“这余鬼要杀便杀,却又迟迟不来,到底想做什么?”
  于东山道:“他是想耗尽我们的精力。”
  倪德仁睁开眼恨恨道:“他是在折磨我们。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正可多活一时。”于东山看着倪德仁,倪德仁却又无言,仍倚在椅上闭了双眼。
  陈从惠道:“我来看着,于伯伯也歇息吧。”
  于东山含泪道:“好孩子,真是拖累了你。你先歇着吧。”
  陈从惠道:“我还年轻,不累,于伯伯先歇息吧。”于东山也觉困倦,便又对那些庄客嘱咐一番,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了双眼,却睡不着。朦胧中忽听得有人大叫:“余鬼!”于东山一惊,持剑跃起,向周围看去,却看不到余鬼。只见陈从惠端坐椅上,正诧异地看着倪德仁。倪德仁正惊魂未定地揉着双眼。那些睡着的庄客也都惊醒,申信执刀大喊:“在哪里?在哪里?”
  倪德仁定睛看了看,方抚着胸口道:“原来是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众人闻言,方才放心。但吃此一吓,都再难睡着。于东山对陈从惠道:“我睡不着了。从惠,你也歇会儿吧。”
  陈从惠却道:“于伯伯,哪里有笔墨?”
  于东山不知陈从惠为何如此问,只是说道:“书房有。”
  陈从惠站起身,于东山忙问道:“你去做什么?去拿笔墨?”陈从惠点了点头。于东山道:“外面太凶险,不要出去。你拿笔墨做什么?”
  陈从惠低头道:“家父衣物,都是从惠收拾。想写个清单,免得家父找不到。”
  于东山叹道:“令尊有如此女儿,不知是哪世修得的福份。不过你还是不要去了。保住性命,才是孝顺。”
  陈从惠闻言,点了点头,重又坐到椅上,眼中却有隐约的泪光。于东山看在眼里,心中也觉酸楚,不由又看了看倪德仁,想起武赤说的那番话,忽然心生厌恶。于东山忙扭了头,不看倪德仁,只盯着厅外的黑夜。正看之时,忽然从厅外飞来一物。众庄客大惊,急忙闪躲。那物飞来的速度并不快,于东山已看清是个包裹,便挺手中长剑一挑,然后剑划弧线,将那包裹放在桌上。于东山看看厅外,厅外并无动静。于东山用剑尖将包裹挑开,包裹里竟是笔墨纸砚。陈从惠眼睛一亮,于东山心中却是大喜,急叫道:“陈老弟,是你么?”
  倪德仁也睁眼站起,喜问道:“陈大侠来了?”
  外面却无动静。于东山心中疑惑,便又朗声道:“是那位大侠出手相助?鄙人先行谢过。”
  外面却仍无动静。陈从惠本也看着外面,此时却失望地回过头来,径直去拿砚台。于东山忙道:“不要动,万一有毒呢?”
  陈从惠道:“于伯伯,想是那丁乞儿扔进来的。”说完自去拿了文房四宝,在桌上书写。于东山等也都失望之极,重又坐下。陈从惠一面写,一面偷偷拭去眼角的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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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账销

  天色渐渐明亮,外面的墙与路都显出青灰的颜色,周围的空气湿而且冷。众人心中都略放松,于东山也朦胧睡着。忽听倪德仁又惊叫道:“余鬼!”众人又都惊得跳起,外面却仍是空无一人。申信埋怨道:“倪老爷子,别吓人了。”倪德仁却惊恐地指着外面道:“真的,余鬼真的在那里!”
  众人犹自不信,忽听一阵冷笑。众人魂飞魄散,急寻声看去,只见厅外赫然站着一人,正是余鬼!
  众人不由都向后退去,于东山却仗剑而出,径奔余鬼,一面大喝道:“各位快走!”说完挥剑来斗余鬼。众庄客猛醒,纷纷夺门而出。陈从惠却拨出双刀,来斗余鬼。于东山急道:“从惠,你快走!”陈从惠却边攻边道:“于伯伯,您先走!”
  余鬼磔磔笑道:“不必谦让,你们谁也跑不掉。”余鬼身形晃动,长刀挥处,那些夺门而出的庄客被一一劈倒,于东山和陈从惠却也无法走脱。只听一声响,最远的一扇窗户已被撞开,申信跳出窗外,拔腿便跑。跑了几步,却有一人挡在他面前,正是丁乞儿。申信自知躲不过,大喊一声,挥刀向丁乞儿砍去。丁乞儿却一挫身,从申信腋下掠过,手中刀倒拖,使一式“倒拉刀”,正拉中申信右腿。申信两腿发软,倒在地上。丁乞儿正欲挥刀劈下,陈从惠却飞身而至,口中喝道“住手”,手中刀向丁乞儿劈去。丁乞儿挥刀架开,冷冷道:“姑娘要再不走,便走不掉了。”
  陈从惠也不答言,咬了嘴唇,手中双刀盘旋飞舞,攻个不停。丁乞儿见陈从惠攻势凌厉,也不敢大意,挥手中刀小心应付。二人斗了三十余合,忽听于东山一声惨叫,陈从惠一走神,左手刀被丁乞儿打掉。陈从惠急退,丁乞儿却不紧追。陈从惠急向于东山处看去,只见于东山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胸前一道长长的伤口。陈从惠急挥刀向余鬼扑去,余鬼一闪,刀身一拍,陈从惠便摔了回去,刀也脱手飞出。余鬼却不杀于东山,转身向庄门走去。众人都向庄门看去,却看到倪德仁已爬到门口,见余鬼走来,急忙爬起来开门,一面回头看正在走来的余鬼,但急切间却拽不出门栓。眼见得余鬼已走到面前,倪德仁忙回转身来,跪到地上,拼命磕头道:“余大侠,您大人大量,就让小人多活两日吧。再过两日小人就九十了,您就让小人再活两日吧。”余鬼哈哈大笑道:“苍天有眼,你逃了七十一年,还是被老子找到了。”倪德仁只是拼命磕头求饶。余鬼一把揪起倪德仁,走到于东山面前扔下,又将于东山的宝剑踢于倪德仁道:“你要能一剑杀了你义弟,老子就让你多活两日。”
  于东山紧盯着倪德仁,倪德仁犹豫片刻,还是捡起了宝剑。倪德仁将宝剑举起,闭了眼道:“贤弟,莫怪愚兄心狠,愚兄也是没有办法。”说完一剑劈下,手却震得生疼。睁眼看时,原来于东山已被余鬼拉到一旁,自己这一剑正劈在地上的青砖上。于东山左手撑地,半坐起来,右手食指指着倪德仁,气得说不出话来,忽“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地,气绝身亡。余鬼冷笑道:“倪德仁,看来你是杀不成你义弟了。”
  倪德仁气道:“你出尔反尔!”
  余鬼“呸”地吐了倪德仁一脸:“出尔反尔?老子的父亲入你们断金道时,你们如何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说话算了吗?”倪德仁不等余鬼说完,忽一剑向余鬼刺去。余鬼边说边一挥刀,将倪德仁执剑的右臂砍下。倪德仁抱了断臂,在地上惨叫打滚。余鬼提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丁乞儿蹲在一旁看着,一面冷冷地笑。申信吓得闭了眼,捂了双耳。陈从惠也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过了一时,丁乞儿道:“杀了他吧。等他疼死了,你就杀不成了。”余鬼看了看丁乞儿,又看了看倪德仁。倪德仁已无气力叫喊,脸色惨白,拼命地喘气,双眼眼巴巴地看着余鬼。余鬼一挥手中刀,将倪德仁劈死。周围一片沉寂,余鬼提刀兀然独立,感慨万千。
  陈从惠心知无法逃走,只坐着不动。申信吓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丁乞儿知道余鬼此时心情,也不说话。余鬼静默良久,转头看见陈从惠和申信,便提刀走了过来,一刀向陈从惠劈去。陈从惠也不躲闪,只怒目瞪着余鬼。眼见长刀便要劈中陈从惠,斜刺里忽伸出一刀,将这一刀挡开,却是丁乞儿。余鬼看着丁乞儿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想要这小姑娘做媳妇儿,也太早了些吧。”一番话说得丁乞儿和陈从惠都红了脸,陈从惠却又多几分怒气。丁乞儿道:“别乱说。这位姑娘是个好人,还给我药丸治腿伤。你和一个姑娘过不去,传出去让人笑话。”
  余鬼骂道:“滚一边去!女人老子早已杀过。”
  丁乞儿又劝道:“大仇报了,其他人你就放过吧。”
  余鬼看了看丁乞儿,又看了看陈从惠,对陈从惠道:“你要给这小子做媳妇儿,就不杀你。”陈从惠扭过头去,不理余鬼。余鬼哈哈笑道:“老子不怎么样,女儿倒不错。”又用刀一指申信道:“这个你杀不杀?”
  丁乞儿道:“也饶过吧。”
  余鬼道:“你可想好,他要再领人来追杀你,老子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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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信一听,忙跪倒道:“小人绝不会领人来。”丁乞儿忽想起南兴,便动了杀机,执刀上前。陈从惠却挣扎着起来,拦在申信前面。丁乞儿看了看余鬼,余鬼哼哼一笑,扬长而去。丁乞儿犹豫片刻,也转身走了。陈从惠这才长出口气,坐在地上,疲惫地看着那一片狼藉。


  丁乞儿跟了余鬼,离了乐仁小筑。太阳已升得很高,照着遍野带着露珠的青草。丁乞儿知道余鬼报了大仇,心里也忍不住的高兴。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丁乞儿停住脚步,问余鬼道:“去哪儿?”
  “去哪儿?”余鬼也自问道,眼中一片茫然。暮春的风轻轻拂过,余鬼苍白的短发在风中轻轻抖动。
  “我们歇歇吧。”余鬼说。丁乞儿点点头,向四周看了看道:“去那边吧。”
  二人走到路旁的一处高坡上坐下。丁乞儿看了看余鬼,他忽然感觉余鬼似乎苍老了许多。
  “我老了。”过了很长时间,余鬼说。
  丁乞儿嘴里咬了根草茎,听到余鬼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的心不够狠了。”余鬼说,声音低沉,“竟没杀那两个人。”
  “你本来也不用杀那么多人。”丁乞儿将嘴中的草茎吐出,又拔了一根放到嘴里。
  “谁的心软,谁就死得早。”余鬼说。丁乞儿只是笑笑,他觉得余鬼今日话真多。
  “老子本来只不杀孩子。”余鬼说,“老子的父亲死时,老子还只是个孩子。老子看到孩子,便会想到那时的自己,就不想杀了。”
  “要不你小子能活到现在?”余鬼看了看丁乞儿,又说道。
  丁乞儿哼了一声:“那是你想用刀谱诱出倪德仁罢了。”
  余鬼不由又看了看丁乞儿,骂道:“你这小子如今和老子一样了。”
  丁乞儿哈哈一笑。
  余鬼扭过头来,望着远方,喃喃道:“七十一年了。老子终于把那二十一人杀光了。”
  “老子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过了片刻,余鬼又说道,眼中一片悲凉。
  丁乞儿诧异地看着余鬼。“你是天下第七刀呢。”丁乞儿说。
  “天下第七刀?不错,老子是天下第七刀。”余鬼的眼中又恢复了神采,“老子一无什么师父,二无什么刀谱。长刀、弯刀、匕首,只要能杀人,老子便学,便练,便琢磨。提起老子的大名,谁不惧怕三分?”
  一无师父,二无刀谱,丁乞儿还是第一次听余鬼说这些事。丁乞儿不由问道:“练刀的人多了,怎么你就练得比他们厉害?”
  余鬼一怔,一时竟说不上来。沉默良久,方道:“老子为了报仇,才练得如此厉害了吧。”丁乞儿深以为是,点了点头。
  “老子算不算你的师父?”过了一时,余鬼忽然问道。
  丁乞儿看着余鬼,觉得他今日很是奇怪。“你又没教我。”丁乞儿说。
  “呸!”余鬼不由怒道,“老子要不是慢慢演练刀法,你学得会?”
  丁乞儿将口中的草茎吐出很远:“我又没让你练。”
  余鬼大怒,拔出刀向丁乞儿劈去,丁乞儿也拔刀相迎。余鬼似动了真怒,转眼间便攻了十几招。丁乞儿对那些招式都很熟悉,将来招一一化解,又反手攻了两招。余鬼冷哼一声,出手更快。丁乞儿毫不畏惧,挥刀招架。二人直斗了八十余招,丁乞儿竟一刀将余鬼手中长刀磕飞。丁乞儿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凝立不动,一把极小的刀已放在他脖子上。
  余鬼冷笑了两声,将刀挪开,却并不收回。丁乞儿惊喜地看去,只见那柄刀极小,无镡无柄,薄如蝉翼,夹在余鬼的中指与食指间,在阳光下却闪着冷冷的光。
  丁乞儿问:“这一招叫什么?真厉害。”
  余鬼手指轻动,那柄小刀如活了一般,在余鬼的五指间飞快地转来转去。余鬼得意道:“这一招老子管它叫‘断喉刀’,老子杀天下第十刀舒啸天,凭的便是这一招。”说完手一晃,刀已不见。丁乞儿心中纳闷儿,便道:“刀掉了。”余鬼“呸”了一声,说道:“你小子想看就直说,还给老子玩花招。”说完左手食中二指勾回,竟从衣袖的两层布中慢慢地抽出那刀,一边缓缓道:“江湖中都说你小子是老子的徒弟,说也说不清了。老子的刀法虽好,可惜你小子功力不够。好好练练这招,以后别坏了老子的名头。”说完将小刀重又插回,捡起地上的长刀,走到一棵树边。长刀慢慢挥出,挨到树时,便松了手。左手撩起,同时拔出蝉翼小刀划过,树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余鬼又捡起长刀,飞快一挥。长刀飞起,左手掠过。丁乞儿竟未看清,忙凑到树边看时,只见树上仍只有一道刀痕。忽见眼前刀光一闪,余鬼手臂竟绕过他的脖颈,蝉翼小刀又从树上掠过,仍只有那一道刀痕。丁乞儿目瞪口呆,余鬼已向路上走去,丁乞儿忙跟上道:“把你那小刀借我练练。”余鬼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等老子死了,再给你吧。”
  丁乞儿无法,只好在闲时,比着蝉翼小刀的长短厚薄,用木头削了一把小刀,每日无外人时,便苦练不辍。
  余鬼自教了丁乞儿“断喉刀”后,很少说话,只是见丁乞儿练“断喉刀”时,说一声:“出刀时只想着对方咽喉。”或说一句:“任何角度都要能出刀。”人似乎也懒了许多,不再勿勿赶路。遇到路口时,便随便挑一条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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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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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剑侠。
喜欢这个,就像那些抽烟的戒不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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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去鬼亡

  走了几日,二人来到一片荒野。余鬼忽然立住身形,眼向一旁望去。空旷的原野上有一座废弃的房子,在一片春色中显得破落衰败。余鬼转过身,径直向那破屋走去。小屋的门轴已经脱落,窗上的纸早已烂完,只在那残破的窗棂上留有一些痕迹。屋分两间,一里一外。外间屋角有口破缸,还有破灶;里间用砖砌成的床倒还完好,还有一些木头桌椅,缺面少腿,东倒西歪。余鬼坐到床上,靠了墙,闭上眼养神。丁乞儿见旁边的桌子还算完好,便把包裹扔到上边,自己坐到一旁休息。坐了片刻,又从袖中掏出木刀,练起那一招。直练到左臂酸疼难耐,方住了手。看看天色,已是正午,便从包裹中拿出干粮。二人吃完,余鬼把刀放到床上,枕了刀躺下。丁乞儿问道:“不走了?”
  余鬼道:“不走了,老子走了一辈子了。”丁乞儿一怔,随即想到余鬼大仇已报,不用再四处奔波寻找仇人了。“住这儿?”丁乞儿问。余鬼并不睁眼,只哼了一声。
  “那就住这儿吧。”丁乞儿道,一面下了床,出了屋,到四周看了一下。屋子四周的墙还算完好,只有几道小的裂缝。屋子后面,还有些青菜稀稀拉拉地长在荒草间。旁边扔着两只水桶,一根扁担。丁乞儿便知这附近有水,担了木桶,自去寻找。果在北边找到一条小河。一只桶已有些漏,丁乞儿拔了把草塞上,将就能用。丁乞儿挑了两桶水回去,余鬼仍躺在床上。缸沿上虽有些烂,却还可盛水。丁乞儿先把缸用水洗净,将余下的水倒进去。到屋外拔了些草,扎成一束,将屋里扫净。顺手将桌椅板凳一一扶起,又用水擦了。等一把椅子干了,丁乞儿便坐到上面休息。
  过了一时,余鬼醒来,看了看变了样的屋子,对丁乞儿道:“你还会做这些?”丁乞儿道:“我母亲死得早,父亲身体也不好,我小时便会做这些。只不过后来父亲死了,没了家,才不做了。”余鬼闻言,看了看丁乞儿,没有说话。
  丁乞儿站起身来,对余鬼道:“你起来坐坐,我把床收拾一下。”余鬼闻言,便下了床,搬把椅子去屋外坐了。丁乞儿将床收拾干净,又去外面割了好多草铺到床上。接着丁乞儿又去把屋门收拾好,天色已渐晚了。包裹中干粮剩余不多,二人分吃了。饭后无事,丁乞儿又练了会儿“断喉刀”。天全黑后,丁乞儿搬把椅子,坐在屋前看星星,觉得十分惬意。
  第二日,丁乞儿早早起来,到南边的小镇,买了些吃的和一些日常用品,肩背手拎,高高兴兴地回来。将窗用纸糊好,在灶上架了锅。下午又出去,砍了些柴,还扛回一支细细的树干,栽到屋前,对着那树干练“断喉刀”。傍晚时分,丁乞儿生火做饭,原野上升起袅袅炊烟。
  初住下的两天,余鬼总是懒懒的。不是躺在床上,便是搬把椅子到屋外晒太阳。到第三日,余鬼却显得有些烦躁,在屋前屋后来来回回地走,或是找了块布细细地擦刀,后来竟在屋后挖了个坑,对丁乞儿道:“老子死后,你把老子埋在这里。”丁乞儿心中暗自纳罕。
  第四日下午,当余鬼正百无聊赖地擦他的刀时,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丁乞儿正在练“断喉刀”,他每次刀划过的痕迹已经紧紧相挨。丁乞儿正觉满意,听到余鬼的笑声,不由惊诧地回过头来。
  “这两日把老子憋坏了。”余鬼说着,站起身来,“终于来人了。”
  丁乞儿闻言,忙向四周看去。只见每个方向,都有不少人向他们走来。“这些是什么人?”丁乞儿问道。
  “应当是寻仇的。”余鬼道。
  丁乞儿又看了一下四周,说道:“他们人太多了,咱们从东南角冲出去吧。那里有个缺口。”说完丁乞儿不由看看刚刚收拾好的破屋,不舍道:“刚过了几天安宁日子。”余鬼叹口气道:“老子已经过不了这种日子了。”丁乞儿道:“我们快走吧。”余鬼道:“不走了。”丁乞儿又道:“他们人太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余鬼道:“老子出去做什么,老子在世上已无事可做。”
  “你小子想活命就快逃。”余鬼道。
  丁乞儿却坐了下来,拔根草叼在嘴里。余鬼看了丁乞儿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逃也逃不走。单是那些小帮小派的你便难以应付。北边那个拿鞭的便是镇妖鞭寇南;东边的那个便是大衍刀派的掌门伍凯;南边的是妙笔秀士程兴华,手中判官笔点穴又快又准;西边的是陈青望,便是你放走的小丫头的爹。哼哼。”
  丁乞儿听到余鬼冷笑,又羞又恼,拔出刀来,插在地上,暗中咬紧了牙关。
  四面的人越围越近,一共约有七八十人。那寇南身形高大,发髻蓬乱,胡茬也已有寸把长。伍凯年过四旬,唇上留两撇浓髭,扎束得干净利落。程兴华面白无须,神态谦和,眼中却露着精光。陈青望五旬上下,留一副长髯,面色粉白,保养得很好。穿一身布衣,佩一柄单刀。身边一个女子,正是陈从惠。丁乞儿盯着陈从惠,陈从惠却也看着他,毫不躲避。
  忽然从西边跑来一匹马,马上一人,一身红衣。余鬼一见那人,哈哈笑道:“好,好,这才叫好。”丁乞儿心中诧异,问余鬼道:“这人是谁?”
  “西门杀。”余鬼缓缓吐出三字。
  丁乞儿大吃一惊,不由站起,将刀拔出道:“西门杀?他就是天下第八刀西门杀?”
  余鬼瞟了丁乞儿一眼:“叫什么叫?老子还是天下第七刀呢。”
  丁乞儿急道:“你杀第十刀舒啸天,还用了几百招。这西门杀是第八刀,再加上陈青望等人,咱们还是快逃吧。”
  余鬼道:“西门杀也来为老子奔丧,老子才更有脸面。”
  说话间,众人已围了上来。西门杀也下了马,走了过来。众人一见西门杀,纷纷躲到两旁,让出一条路来。北边寇南一见西门杀,将手中鞭一指道:“西门杀,你来此做什么?”
  西门杀用目光一扫对面的人,众人急忙挪开眼睛,不敢对视。西门杀道:“接了一桩生意,来杀余鬼。”寇南瓮声道:“我等与陈大侠要杀余鬼,你休要插手。”伍凯道:“寇大侠,有天下第一杀手帮忙,咱们岂不省力些?”寇南道:“我等白道人物剿杀黑道,怎用杀手帮忙?”西门杀道:“你们杀你们的,我杀我的,两不相干。”程兴华晃着手中的判官笔道:“好极,好极。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余鬼难逃一死。”众人也都议论纷纷。
  陈青望开言道:“列位,我等聚在此处,只为剿除黑道人物,弘扬江湖正气。莫管他事。”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寇南大声道:“上次让公孙度逃了,令人憋气。今日莫再放跑余鬼。”
  陈青望转身对余鬼喝道:“余鬼,你祸害武林,杀人无数。于东山于大侠怀仁握义,与世无争,你竟也忍心杀害!”丁乞儿不服道:“那于东山是被倪德仁气死的。”陈青望身后忽站出一人道:“你胡说!我亲眼看到余鬼杀了于大侠。”丁乞儿一看,那人竟是申信。丁乞儿大怒,用刀一指申信道:“你这小人,上次放过你,这次定取你狗命。”申信急缩到陈青望背后。
  陈青望冷冷道:“小小年纪,便信口雌黄!”陈从惠却道:“父亲,他说的是实情。”陈青望看了一眼陈从惠。陈从惠又对丁乞儿道:“你不要跟着余鬼了。我对父亲说过了。”
  陈青望也道:“丁乞儿,你年纪尚小,易受人蛊惑。如能悬崖勒马,犹未为晚。”旁边持枪的一人道:“陈大侠,那丁乞儿杀我师兄,老子要杀了他,以命抵命。”旁边也有些人附和,也要找丁乞儿报仇。
  陈青望道:“列位稍安勿躁,这孩子年纪尚小,如能痛改前非,你我当网开一面,方显得咱们与黑道的不同。”持枪的那人又道:“不杀这小子,那拿他怎么办?再让他祸害江湖?”陈青望道:“陈某收下他,严加管教。汪大侠,列位,以为如何?”
  那持枪人本名汪士则,在江湖上本无多大名气。听得陈青望叫他一声大侠,心中十分受用,便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众人也纷纷点头。
  丁乞儿忽道:“陈大侠,你是想要刀谱吧?”此言一出,有不少人便在窃窃私语。陈青望一笑,拔出刀来,一刀劈出,竟是一式“迎风斩”。陈青望身向前纵,刀向后掠,竟是“回风斩”。陈青望刀势绵绵不绝,不一时,竟接连将“顺风斩”“旋风斩”“荡风斩”“追风斩”一一使出。陈青望身形缓缓飘下,刀插入鞘中,问丁乞儿道:“这可是‘披风六斩’?”
  丁乞儿十分吃惊,虽终觉得似少些什么,但那招式确是“披风六斩”。丁乞儿一时无语,只得点了点头。
  陈青望道:“陈某虽无其他才能,但在百变玄机刀上已浸淫数十年。陈某的百变玄机刀法,穷尽刀法的各种变化,‘披风六斩’何足挂齿?”
  余鬼冷哼道:“你的‘披风六斩’,加上西门杀的长刀。杀玉无心徒弟的便是你们两个。”丁乞儿心中一动。陈青望哈哈笑道:“那风无骸都承认自己杀了元方,你……”
  余鬼不等陈青望说完,又道:“那还不容易?找个人冒名元方,去偷袭风无骸。风无骸最恨人偷袭,自然会杀了那人。哈哈,一切便应是如此。”
  陈青望道:“我与玉无心及风无骸都无仇恨,为何要害他们?”
  余鬼道:“你想做天下第一刀已很久了吧?可惜以你的你的百变玄机刀,在江湖中也就能排到十七八位。你自然想把前面的人除掉。对老子你可以堂而皇之,对那二人你只好就使阴招了。”
  有些人已在交头接耳。陈青望看了看众人,朗声道:“我陈青望武功不敢自夸,但陈某对自己的品行还算自负。你这番话谁人相信?余鬼,你挑拨离间,想趁机逃走,却是不能。”
  余鬼冷冷笑道:“老子在那屋后已挖好了坑。只是怕黄泉路上走的寂寞。有你们来陪老子,好得很。”
  一番话,说得不少人向后缩去。余鬼又低声对丁乞儿道:“你小子好好活着,老子将你扔出去。”丁乞儿已觉余鬼躲不过此劫,又知道余鬼已不想再活下去,心中正觉难受。听得余鬼的话,鼻子不由一酸。忽觉腋下一麻,竟被余鬼封了穴道。耳中只听得余鬼道:“谁都不要信。”身子一轻,已被直抛向陈青望。余鬼身形紧随丁乞儿,长刀拔出。陈青望猝不及防,一接丁乞儿,便急向一旁跃出。申信正在陈青望身后,忽见余鬼长刀劈来,骇极大喊,声音刚出,已被一刀劈死。程兴华急忙冲上,手中判官笔点向余鬼背心大穴。寇南大喝一声“休走”,也挥鞭扑上。伍凯挺手中刀,抢先截住余鬼去路。陈青望挥手点了丁乞儿穴道,顺手将丁乞儿放到墙边,也拔刀过去。众人一拥而上,将余鬼团团围住。
  丁乞儿没料到余鬼竟会如此对他,心中一片冰凉。陈青望点他穴道也似无感觉。眼前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长枪向他刺来。丁乞儿心中已是绝望,竟毫无惧意,只等那枪刺到。
  突然一道白光,一把刀将长枪拨开。陈从惠持双刀挡在丁乞儿面前,对汪士则道:“汪大侠,你要做什么?”
  汪士则本想趁乱杀了丁乞儿,不料竟被陈从惠所阻,顿时红了脸,急转了身,挥枪加入战团。没过多久,便摔了出来,已被余鬼劈死。
  场中已躺着五六十具尸体,但余鬼身上也多了二十余处伤口。伤口不断有血渗出,余鬼的身形也是越来越慢。混战中,伍凯一刀刺向余鬼,余鬼却不躲避。伍凯的一刀正刺到余鬼右肋,余鬼竟也一刀劈过伍凯咽喉。
  余鬼长刀挥出,众人不由都退了两步,看着余鬼。余鬼用左手缓缓拔出扎在右肋的长刀,对犹在喘息的伍凯道:“你小子要使的是剑,老子就先死了。你这大衍刀法由剑法改来,却改得太死板了。你这刀被老子的肋骨挡住了。”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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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伍凯瞪大双眼,深吸口气,已然气绝。众人犹自心惊,余鬼忽一挥左手,左手长刀竟掷向西门杀。趁众人错愕之际,余鬼右手长刀劈向寇南。寇南猝不及防,急举左手鞭一架,竟将余鬼长刀磕飞。右手鞭向余鬼打去。余鬼左手扬起,寇南倒地,咽喉处一道血喷出,但右手鞭势不衰,仍打到余鬼前心。程兴华急上一步,右手判官笔反手一递,正点中余鬼命门。却听“铮”一声响,竟点中一个硬物。陈青望也执刀迎面扑上,余鬼左手拔弯刀向前一劈,陈青望向后撤时,却发觉余鬼弯刀竟是脱手而出,急忙向左跃去。余鬼身形继续左转,右手往背后一拔,竟拔出把匕首。程兴华突然明白,方才自己一笔竟点到匕首上,难怪余鬼会漏如此大空档。程兴华正后悔该点另一处,余鬼却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向程兴华,匕首也同时扎来。程兴华急退,却撞在陈青望身上。程兴华被喷了满脸鲜血,视物不清,又躲避不及,急出双笔,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余鬼却略一斜身,双笔一扎肩头,一扎左肋,但余鬼的匕首已扎进程兴华心口。余鬼急一矮身形,向一旁滚出,西门杀的长刀在他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西门杀还未劈出第二刀,只听脑后风响,弯刀已盘旋飞回。西门杀忙低头躲过。余鬼站起,伸手接住飞回的弯刀。
  西门杀不禁赞道:“果然厉害,在如此情况下竟能躲过我这一刀。”
  余鬼已浑身是血,站不直身。听得西门杀如此说,便又吐出一口鲜血,喘着气道:“你是天下第八刀,老子是天下第七刀。可惜没有前六刀的人来送老子,老子只好自己送自己了。”说完手中弯刀一扬,自刎身亡。
  丁乞儿见余鬼倒下,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眼中却已流下泪来。陈从惠见丁乞儿流泪,也觉不忍,却正色道:“你为师父流泪,理所应当。但余鬼滥杀无辜,终有此祸。你不要步他的后尘。”丁乞儿觉得陈从惠说的话句句在理,心中却不愿承认。“谁都不要信。”丁乞儿在心中对自己说。
  那边西门杀已自上马走了。陈青望看着满地的尸体,对剩余的十几人道:“列位,今日一战,惨烈异常,寇大侠、伍大侠、程大侠都不幸殉义。但你我终为武林除此大害,经此一战,列位定会荣耀武林。烦劳各位再辛苦辛苦,将各位死去的壮士安葬吧。”众人都答应道:“那是自然。”说完各自去忙。
  陈青望领着两名弟子,走到丁乞儿身边。陈青望伸手解了丁乞儿的穴道,却又“嗯”了一声,发觉丁乞儿已被点了穴,便又伸手解了余鬼点的穴道。陈青望对丁乞儿道:“你跟余鬼多年,余鬼竟如此对你,你当醒悟了吧。你拜如此人为师,只会有如此后果。你以后要好好做人。”丁乞儿想到陈青望方才点自己的穴道,心中冷笑了两声,但却点了点头。陈青望又道:“你若想必邪归正,老夫便收你为徒,如何?”丁乞儿心中一转,答道:“今天我才看清余鬼是什么人,余鬼一死,我已无处可去,多谢师父收留。”陈青望不由一怔,随即道:“如此甚好。”丁乞儿又道:“我和余鬼师徒一场,想亲手安葬余鬼,请师父答应。”陈青望略想了想,道:“你能如此想,可见本性不坏,我女儿没有看错。好吧,班安龙峰,你二人帮师弟把余鬼的尸首抬过来。”说完看了二人一眼。二人答一声“是”,一同去了。
  丁乞儿偷眼细看,果看到那二人在余鬼怀中飞快地摸了一下。丁乞儿心中冷笑,只作不知。那二人将余鬼尸首放入坑中,丁乞儿过去,将余鬼脸上血迹仔细擦了,眼中不由又滴下泪来。丁乞儿又将余鬼衣服整理一番,整到左手衣袖处,丁乞儿轻轻一捏,发觉蝉翼小刀已又插回到衣袖中。丁乞儿便一面整理,一面偷看了陈青望的位置。在自己的身体挡住陈青望视线的一刹那,丁乞儿手指一动,已从余鬼袖中抽出蝉翼小刀,插入自己袖中。丁乞儿跳出坑来,慢慢地将余鬼埋上,心中觉得异常的孤独。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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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义山庄

  半个月后,丁乞儿来到了仁义山庄。
  仁义山庄傍山而建,坐落在一片绿树之中,庄前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流去。河上一座木桥,过了木桥,沿着路走上百步,便到了庄门前。陈青望指着庄门上的匾额对丁乞儿道:“为师以人‘仁义’二字命名山庄,只因这二字乃立身之本。你要将此二字牢记在心。”丁乞儿口中答应中,心中却冷笑两声。
  庄门已然大开,有不少人迎出门来。那些人立于两旁,左边几人身穿黑衣,右边约有三四十人,却都身着白衣。过来几个身着褐色衣服的庄客,牵了马,拉了装着申信尸首的车,向一边去了。那两列人都躬身道:“恭迎师父。”陈青望摆一摆手道:“都到大厅来吧。”说着领着丁乞儿等人,走进庄去。
  连过了三道大门,方来到大厅。陈青望在椅上坐了,其他人都站在一旁。丁乞儿不知该如何做,陈从惠轻声道:“你先站我父亲身边。”丁乞儿便依言站了。陈从惠站在另一边。班安和龙峰并未上来,而是站在黑衣弟子列中。
  陈青望道:“今日为师带回一人,本是余鬼的徒弟,叫作丁乞儿。”说到此处,厅下众弟子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陈青望皱一皱眉头,对丁乞儿道:“丁乞儿,你原名叫什么?”丁乞儿回道:“记不得了。”陈青望想了想道:“你不要叫丁乞儿了,总该有个名字。为师为你起个名字,叫作‘丁忠’如何?”丁乞儿心中暗骂:“忠你个鬼!”口中却道:“多谢师父。”
  陈青望点点头,接着对众人道:“从今日起,丁忠便是你们的师弟,你们要好好待他。万松。”
  穿白衣的行列中的为首一人越众而出,拱手施礼道:“师父有何吩咐?”
  陈青望道:“你代为师向丁忠传授百变玄机刀法。”万松瞥了丁乞儿一眼,答了声:“是。”陈青望道:“没有什么事了,你们都下去吧。”众弟子答应一声,,慢慢退下。
  陈青望又对陈从惠道:“从惠,你去对彭管家说一声,为丁忠安排间屋子。”陈从惠答应一声去了。大厅中只剩下了陈青望与丁乞儿。
  陈青望站起身来,绕着丁乞儿踱步。丁乞儿知道陈青望在看自己,却不着慌,反问道:“师父,有什么事?”
  陈青望“哦”了一声,道:“为师的百变玄机刀法,融天下各种刀法为一炉。为师只要见到一种刀法,便要将它融入到百变玄机刀中。为师与余鬼交手时,发觉他的鬼刀果然奇怪之极。那些招式,如能融入到百变玄机刀中,百变玄机刀才会更完善。那余鬼可曾教你刀法。”丁乞儿心中明白,这才是陈青望留他的目的。丁乞儿道:“教了一些,我演练给师父看。”说完拔出刀来,往大厅外走。陈青望道:“你在厅上练吧。”丁乞儿心中暗笑,便在厅上练了起来。丁乞儿故意将鬼刀的招式,练得似是而非,练了二十几招,收势道:“完了。”陈青望眼中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又狐疑地看着丁乞儿,但终没有什么话说。
  过了一时,上来一个矮胖老者,垂手问道:“庄主,丁忠的房间已安排好了。”陈青望对丁乞儿道:“这是彭管家,你随他去吧。”丁乞儿答应一声,随彭管家下去了,后背上还能感到陈青望的目光。
  彭管家领丁乞儿出了大厅,向右拐去,沿着边上的小门,直向后去,走了几十步便要拐弯。途中拐了几次,彭管家停住脚步,指着院落深处的飞檐道:“那个院子叫作‘慎独居’,没有庄主允许,不能进入。西边是内眷住处,无事也不要过去。你们这些弟子都在东边住。”丁乞儿听了彭管家的话,,心中便有些疑惑。彭管家领着丁乞儿又拐了几个弯,方到一处大院。大院四面都是屋子。彭管家领着丁乞儿到一间屋前,开了门,道:“你就住这个屋。”又指着北边的一处小门道:“出了那门,便是练功场。吃饭时跟着众人便知道了。”丁乞儿开了门进去,只见屋子不大,里面陈设也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盆架,架上有盆,旁边还有一个大箱子,里面被褥手巾等一应俱全。彭管家又道:“小姐吩咐,你缺什么便对我说。”丁乞儿心中一暖,对彭管家道:“不缺什么。替我谢谢你家小姐。”彭管家答应一声,自去了。
  丁乞儿在床上躺下,定了定神。此处比他前些日子收拾的破屋强上百倍,但丁乞儿却只觉得孤独。陈从惠的面庞忽在他眼前浮现,丁乞儿不由微笑起来,但他立刻晃了晃头,“谁都不要信。”他忽然又想起了这句话,想起了陈青望。风师父可能便因陈青望而死。他不由想起了余鬼说的那番话:陈青望的招式,加上西门杀的刀。西门杀的刀虽是红色,也要薄很多,但确是又直又长,他用这种直刀应当很顺手。以西门杀的武功,杀玉师父的徒弟也应不难。余鬼的话很有道理。
  想到余鬼,丁乞儿不由哼了一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余鬼竟会如此对他,竟用他的性命来逃命,亏得陈青望还想利用自己。真是谁都不能信。自己以后该如何办?就在这儿待下去,看看风师父的死是不是和陈青望有关。如果有关,自己定不会放过陈青望。但怎么做呢?丁乞儿想了一通,也没有想出头绪。不由叹一口气,从床上起来。
  丁乞儿百无聊赖,开门出去。忽想起彭管家说外面便是练功场,耳中又隐隐传来练功的“嘿”“哈”声。丁乞儿忍不住,便向北面那小门走去。
  一出小门,丁乞儿不由眼前一亮,外面竟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两旁摆着兵器架,还有练功用的各种器械。练功场上,一群白衣弟子正在演练刀法,为首的正是那万松,丁乞儿便走了过去。那万松虽瞟见了丁乞儿,却只作不知。丁乞儿看见了万松的神态,也作不知,只装作恭谨地站在一边,一面看着那些弟子练的百变玄机刀,只觉得也不过尔尔。
  那万松领着众弟子将一路刀法使完,方才住手,自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休息。众人也都散了,却无一人理丁乞儿。丁乞儿心中暗暗冷笑,却走到万松身边,叫道:“万师兄。”
  万松抬起眼皮看了看丁乞儿,并不答理丁乞儿。旁边一人道:“叫大师兄。”
  丁乞儿心中暗笑,便又恭敬叫道:“大师兄。”
  旁边又有一人道:“大师兄要不是老家还有八十岁老母,早去做黑衣弟子了。”
  丁乞儿谦虚问道:“这黑衣弟子和白衣弟子有什么差别?”
  一人道:“我们白衣弟子武功其实也不错,但师父要求甚严,觉得我们还应练习。那些黑衣弟子已经出师,都可随师父行走江湖。”
  丁乞儿点头道:“多谢各位师兄,小弟知道了。”又转头问万松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教我百变玄机刀?”万松瞟了一眼丁乞儿,道:“教你刀法?还早得很。你要先练入门功夫。”说完站起身,领着丁乞儿到一根木桩前。旁边有人递刀过来,万松伸手拿过,从上到下飞快地砍了十刀,对丁乞儿道:“先把这个练熟了。”旁边便有人道:“看见没有。每两刀的距离都一样。”万松傲慢地将刀递于身旁的人,又走到一边的椅子旁坐下歇了。
  丁乞儿看在眼中,心道这万松的刀法确不是泛泛之辈,但万松出刀的速度并不算快,丁乞儿自觉也能做到。丁乞儿拔出刀来,也从上到下飞快地砍去。砍到第五刀时,丁乞儿心中一动,余下六刀便砍得略偏了些。丁乞儿砍完,偷眼一看万松,只见万松一撇嘴。自己看了看,前四刀砍得果然齐整,丁乞儿心中一笑,便继续假装练习,或砍好后四刀,或砍好中间四刀,试了片刻,见无人注意自己,便飞快地砍了十刀。砍完一看,也是每两刀的距离都一样。丁乞儿心中有了底,接着假装练习。那边万松歇了一时,又站起身来叫那些白衣弟子练习刀法,自己在一旁看。丁乞儿便一面假装练习,一面偷看百变玄机刀法。却见那些人练了一时,仍未住手,且招招不同。丁乞儿心中也略吃惊,只觉得这刀法十分复杂。
  练到将近午时,众人停了下来,收拾兵器衣服,纷纷离去。丁乞儿也便收了刀,跟在众人后。众人进了小门,在庄中拐了几个弯,方到了饭厅。厅中桌椅饭菜都已摆好,万松大模大样地坐在首位,众弟子依次坐了,丁乞儿看了看,便坐到最未的座位。众人并不立即吃饭,都只看着万松。万松清了清嗓子,方开始吃饭,众弟子这才纷纷端起碗来。丁乞儿心中暗骂多余,默默将饭吃了。吃到一半,丁乞儿却觉众人都在看他,不由停下,也诧异地看着众人。只见众人脸上都带着鄙夷的神色。万松皱眉道:“丁忠,吃饭不要那么大声。想来你原来是喂猪的吧。”
  众人一阵大笑,丁乞儿心中一股火“腾”地升起。正欲站起,忽想起自己在此的目的,便强压怒火,点了点头,心中却已动了杀机。
  众人见丁乞儿点头,又一阵大笑。万松等众人笑声渐息,一声轻咳。众人忙都住了笑声,默默吃饭。寂然饭毕,万松起身退出,众弟子也鱼贯而出。丁乞儿跟在众人之后,又回到大院之中。众弟子都进屋去了,丁乞儿也进了自己的屋,坐在椅子上,想下一步该如何做。还没有想出个头绪,忽听有人敲门。丁乞儿开了门,外面是彭管家,手中托着一摞衣服。丁乞儿忙把彭管家让到屋里,彭管家将衣服放到桌上,对丁乞儿道:“这是小姐让我给你送来的衣服。小姐吩咐,以前的衣服太破了,你也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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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乞儿一一答应,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话,只好仍对彭管家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彭管家点头答应,转身欲走,又回过头对丁乞儿道:“他们中午都要歇中觉,未时才练功呢。你也歇会子吧。”说完出屋去了。
  丁乞儿答应着,送到门口。看到彭管家身影消失,方欲转身进屋,却觉得许多屋子窗后都有眼睛在偷看。丁乞儿心中冷笑,自进到屋中,躺在床上睡觉。
  丁乞儿正朦胧间,听得外面似有动静。等了一时,却无人来打搅。自觉时间尚早,也没放在心上,继续睡觉。再次醒来时,还未到未时。丁乞儿便起了床,换上彭管家方才送来的衣服,开门出去。院子里一片寂静,墙外练功场上却有嘈杂的声音。丁乞儿急忙走出小门,只见那些白衣弟子已经齐聚场上,正在演练刀法。万松扭头看着丁乞儿,喝斥道:“丁忠!你怎么如此懒散?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众人一阵大笑,丁乞儿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也知不是什么好话,强压怒火,只不出声。万松朝那根木柱处一努嘴道:“去练功去。”丁乞儿此时怒火已经压下,问道:“大师兄,不是未时才练功吗?”万松一怔,却怒道:“让你练你便练。”丁乞儿心中明白,便不再问,自去一旁假装练功。
  到了夜里,丁乞儿躺在床上,想自己该如何办。才到一天,便受到如此窝囊气,索性一走了之。丁乞儿坐了起来,却并未站起。自己能到哪里去?陈青望或许便是害风师父和玉师父之人,此仇怎能不报?陈青望居然会披风六斩,而且照他所说,百变玄机刀能穷尽一切刀法,不学岂不可惜?最少自己也要学到披风六斩。丁乞儿不由又想起了陈从惠,脸上浮现起笑容,又躺到床上,看着一旁的箱子。陈从惠送来的另外的衣服,他已叠得整整齐齐放到了箱子内。自己要待在这里,丁乞儿拿定了主意。先要忍着,等时机一到,自己便把万松等人全都杀光。丁乞儿冷笑了两声。
  第二日,丁乞儿早早地来到练功场。却不见有人出来,便先到院中等候。又等了一时,方见众人起来,却不练功,拿了扫帚等物将院落打扫一番。丁乞儿忙抢着去干,众人也不与他客气。吃过早饭,众人也不去练功场,却都来到一处院落,丁乞儿抬头看时,只见匾额上面写着“进学堂”三字。丁乞儿随众人进去,只见里边却像私塾一般。众人直走到堂下,各捡书桌坐了。丁乞儿等众人坐定,见角落还有空位,便去坐了。万松走过来,拿一本书扔于丁乞儿,轻蔑地道:“认识字吗?”丁乞儿跟着别人乱认,倒也认得些字,看那书名,也还认得,上面写得是“论语”二字。丁乞儿略想了想道:“只认得一些。”万松哼道:“那你自己看吧。”说完甩手去了。
  丁乞儿翻开书看,书中字大都不认识。丁乞儿看了看,也不是什么刀谱之类,便不感兴趣。扭头看看众人,众人都在拿着书或看或读。丁乞儿百无聊赖,随便翻着书看,却突然看到“木”“不可”“土”等字,忙按住那页,果然见到万松昨日说自己的两句。丁乞儿留了心,将前前后后看了看,大致猜出了意思,便“呸”了一口,眼中余光却又看到万松正在盯着他。丁乞儿知道此时也无法出去练刀,只得把书来来回回地翻,拣其中能看懂的地方看,拿不准之处便乱猜,竟也觉书中说得有些道理。看了一时,便觉无味,只是装着看书的样子。但偷眼看到万松无奈的表情,心中便觉畅快,故而只作看得认真。熬到时间,各人将书收了,丁乞儿也只得将书拿了,回到房间,便扔到箱子里,再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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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变玄机

  到了第四日,丁乞儿走到万松面前道:“大师兄,教我刀法吧。”
  万松并不看丁乞儿,就一挥手道:“练入门功夫去。”
  丁乞儿道:“大师兄,我已经练好了。”
  万松抬眼看了看丁乞儿,站起身来,冷哼一声,直奔那木柱而去。丁乞儿忙跟上,众人也都嘻嘻哈哈地拥了过去。万松走到木柱前,冲木柱一抬下巴。丁乞儿拔出刀,飞快地砍出十刀,众人不由都傻了眼,丁乞儿的十刀砍得整整齐齐。
  万松面色也变得阴沉,却又冷哼一声道:“练得不好,再练。”
  丁乞儿早有所料,谦恭地说道:“请大师兄再为我演示一边。”说完将刀递上。
  万松见众人都在看着,只得接了刀,朝木柱的另一侧飞快地砍了十下。丁乞儿伸手将刀接过,对万松道:“大师兄,看看你教我教得如何。”说着也砍了十下,比万松还要快一些,而且每一刀都砍到万松砍的刀痕上。
  万松一时哑口无言,涨红了脸。停了一时,万松忽然狠狠道:“好,练得好!我今日就教你刀法。”
  说完转身来到场地正中,丁乞儿心中暗自得意,跟了过去,众人却都在发愣。万松见众人并未围来,大怒道:“拿刀来!”有几个弟子醒过神来,忙拿着刀跑了上来。万松拣了一把,对丁乞儿道:“看好了。”
  “百变玄机刀人前第一式。”万松一面喝道一面开始演练。
  “劈。”万松一刀向正前劈出。丁乞儿不由心中一紧:万松该不会把这一招让自己也练三天吧。
  “砍、挑、撩、削、刺、推、剁、点、截、崩、挂、格、戳柄……”万松边说边练。同是向前进刀,却有了如此多的变化,丁乞儿心中一面吃惊,一面高兴,一面又有些担心,不知万松还会有何花招。
  “人前第二式。”万松又喝道,刀向右前方劈出。旁边有弟子嘟囔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对这小子这么偏心。教我们时半天才教一式。”
  但众人渐渐静了下来,万松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有人已明白了万松的用心,开始偷偷地笑,又对身旁人窃窃私语。丁乞儿虽觉有些蹊跷,但一时顾不上想,只看着万松演练的刀法。万松只练完人前九式,方才收了刀,对丁乞儿道:“练吧。”
  说完并不到一边去,而是站在旁边看着丁乞儿。丁乞儿心中忽然明白,万松是想借此让自己吃些苦头。丁乞儿拔出刀来,心中还在想着方才的九式,万松却又催到:“快练!不要偷懒。”
  丁乞儿只得从第一式练起,练了几招,万松忽用刀身向丁乞儿拍来,却一下拍了个空。万松一惊,怒道:“师兄教导你,竟然敢躲?”
  丁乞儿也怒道:“我怎么了?”
  万松厉声道:“剁完之后是点,截什么截!”
  丁乞儿一时无言,万松得势不让,又催道:“再从头练!”丁乞儿只好又从头练起。练了数十招,万松又是一刀拍来,丁乞儿本想在躲开,心中忽一动,只略闪了闪,万松的刀拍到丁乞儿身上,力道已卸了大半。万松却得意道:“你这格刀应向上翻些。”丁乞儿听万松口气和缓了些,心中冷笑一声,便又接着这一招往下练,万松却又厉声道:“从头练!”丁乞儿也不再多说话,又从头练起。练了有一二十边,仍没有一式不差地练下来,又挨了几下。众弟子都看得没了兴趣,渐渐地散了。万松见众人散了,也觉无味,冷冷地对丁乞儿说:“你不是挺厉害吗?三天就能练好入门功夫。明日前你就要把这人前九式练好。”说完自去一旁坐了。
  丁乞儿见万松走了,反觉轻松,一面慢慢练一面细细地想,终于将这人前九式都顺了下来,只是还不熟练,丁乞儿便仍一遍一遍地练。那边众弟子已歇了一阵,练了一阵,又都歇了一阵,去吃中饭了,丁乞儿也便收了手,一同前去。下午早早地又到了练功场,继续练那人前九式。练了很长时间,众弟子才懒洋洋地出来。见丁乞儿正在练人前九式,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万松十分得意,冷笑了两声。丁乞儿却不放在心上,只管练刀。到了夜里,众人歇了,丁乞儿仍苦练不缀。练了一时,丁乞儿总觉得有些异样,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便忽一回头,向小门看去,仿佛看到一块衣角一闪。丁乞儿拿不准是万松还是陈青望,却只作没有看见,继续练人前九式,心中冷冷一笑。
  第二日,众人来到练功场,万松径直走到丁乞儿面前道:“丁忠,把人前九式演练一边。”丁乞儿也不答言,将人前九式从头开始演练,每一式都又快又准确。万松吃惊地看着丁乞儿,也挑不出错来。丁乞儿看到万松的表情,已料定昨晚偷看的当是陈青望。见万松无计可使,心中也不由有几分得意。练到快结束时,万松又一刀拍过来。丁乞儿早有所料,运一口气,硬捱了一下,手中招式停住,问万松道:“我这一招哪儿错了?大师兄练给我看看。”
  万松没料到丁乞儿会如此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又实在挑不出这一式的毛病。欲待自己演练那一招,忽想起昨日劈那十刀的情景,怕更下不来台,只好讪讪道:“看错了,看错了。”丁乞儿道:“大师兄,那我接着这一招练了?”万松忙点头道:“好,好。”丁乞儿再向下练,练到结束,万松也没有挑出毛病。但万松早已想好,丁乞儿刚刚练完,万松便道:“好,练得好,今日本大师兄再教你人后九式。”
  旁边一弟子诧异道:“大师兄,人前九式后是人右九式吧。”万松一时无话,狠狠瞪了那弟子一眼道:“我说的便是人右九式。”那弟子忽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缩到众人身后。万松只得将人右九式演练了一边。丁乞儿看了,明白人右九式便是向右进刀,招式与人前九式大致相同。但自己一练,觉得还是比人前九式要难,向右进刀却不向右转身,右后下、右后上两式练起来很是不顺手。丁乞儿正练之时,忽见名叫宁煌的二师兄正附耳向万松说些什么,万松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丁乞儿看在眼里,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更加了小心。
  第三日,万松便让丁乞儿演练人右九式。丁乞儿早有准备,从头至尾练了一边,万松竟没故意挑错。见丁乞儿练完,万松点头道:“不错,不错。”丁乞儿也不说话,等着看万松又有什么花招。果然万松说道:“百变玄机刀不是跑江湖的花架子,每一式皆有其用。难得你练得如此用心,今日师兄亲自为你喂招。”旁边早有弟子将刀递过来,万松接了刀,站在丁乞儿右侧,对丁乞儿道:“不要向右看。”说完一挥刀,喝道:“右上挡。”丁乞儿急向右上一挡,挡开万松来刀。万松又喝道:“右下挂。”刀已向丁乞儿右下劈来。丁乞儿依言出招,将刀挂开。万松越喊越快,刀也越出越快。丁乞儿已明白了万松的居心,但想到那晚看到的衣角,便只以人右九式招架。只觉得这九式越使越顺畅。耳中只听得“右后下崩”,丁乞儿垂刀向外崩时,却觉右上臂处刀风起,急向后躲时,已挨了一刀,鲜血迸出。丁乞儿知万松使诈,心中大怒,万松却又逼来。丁乞儿杀机顿起,左手手指一捻,已将蝉翼小刀夹在两指间。
  “大师兄!”忽然一声清叱,万松身形一震,急收了刀。丁乞儿回头一看,只见陈从惠正走过来。丁乞儿急两指一弯,将蝉翼小刀收回。
  陈从惠已换作家常装束,淡青色长裙,外著淡红色背子。急走上前来,看了看丁乞儿的伤口,陈从惠从袖子掏出块素色帕子系上,又对万松道:“大师兄,怎能如此练刀?”众弟子见陈从惠来了,纷纷散去。万松十分尴尬,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为他好,练刀哪能不流血呢。”
  陈从惠正色道:“以往就用木刀练过,大师兄不记得了?”万松更是尴尬,面红耳赤道:“看我这记性,忘了,忘了。以后用木刀。”说着退到一边去了。陈从惠问众人道:“你们谁有金创药?”众人都摇头说没有。陈从惠便问丁乞儿:“你的金创药呢?”丁乞儿道:“放在我的房间里了。”陈从惠对丁乞儿道:“你领我去。”丁乞儿答应一声,低头领着陈从惠去了。
  到了丁乞儿屋中,陈从惠四处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道:“你这里挺干净。”丁乞儿对陈从惠道:“师姐请坐。”说着把金创药找了出来。陈从惠便要上前为丁乞儿敷药,丁乞儿忙道:“不用,师姐,我自己就行了。”说着将帕子解下,将金创药敷上,陈从惠又将帕子系上。丁乞儿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低头道:“多谢师姐。”
  陈从惠叹口气道:“不要谢了,你救我一命,我还没有谢你。”
  丁乞儿沉默片刻,低声问陈从惠道:“是申信领你父亲去的吧?”
  陈从惠点点头,看着丁乞儿道:“申师弟因此事丧命,你也不要怪他了。我也对父亲说过申师弟承诺之事,但我父亲说得有理,不能因小信而失大义。你师父滥杀无辜,终会有此下场。你说实话,是不是还想为余鬼报仇?”
  丁乞儿摇摇头道:“我不会为余鬼报仇。”
  陈从惠听丁乞儿如此说,释然道:“这样师姐就放心了。”说着又看了看丁乞儿的伤口,问道:“你怎么先学人右九式?”
  丁乞儿道:“人前九式已学完了。”
  陈从惠皱眉道:“大师兄教得也太快了些,你怎能学了?我和他说说,让他教慢些,如何?”
  丁乞儿想了想,却问道:“师姐,为什么叫人前九式?”
  陈从惠惊讶道:“大师兄没有告诉你?”
  丁乞儿苦笑道:“没有。”
  陈从惠想了想,道:“我父亲创的这套百变玄机刀,按三才分,为天式,地式,人式。天式为跃起,地式为伏身,人式为立身。按六合又分为上、下、左、右、前、后六式,每一方向又按九宫分为九式。三者相交,为一百六十二式。然后合式为招,或一两式一招,或三四式一招,绵延不绝,乃至无穷。”
  丁乞儿听得入神,想了想又问道:“师姐,学了百变玄机刀真能轻易学会各家刀法?”
  陈从惠微笑道:“全能学会不敢说,不过我父亲所会的刀法当以百计。”
  丁乞儿若有所思,又道:“师姐,不用对大师兄说了,我还能学过来。”
  陈从惠闻言道:“好吧。不懂之处就要去问。”
  丁乞儿道:“我问他会说?”
  陈从惠正色道:“我父亲让他代师传艺,这些便是他应作的事。他如不说,便是他的不对。你尽可告诉我父亲。”
  丁乞儿心中苦笑一下,却也若有所悟。陈从惠又道:“昔日在乐仁小筑,师姐见你称余鬼为‘你’,甚是不妥。对大师兄,便要以师兄之礼相待。”
  丁乞儿“嗯”了一声。陈从惠又问道:“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丁乞儿想了想,道:“别人去读书时我能不能去练刀法?”
  陈从惠想也没想便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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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乞儿有些失望道:“我又不去应考做官,认那些字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我去练刀呢。”
  陈从惠看在眼里,便对丁乞儿道:“不认些字,以后连刀谱也看不懂。”
  丁乞儿心中一震,陈从惠接着说道:“不应考做官,也需明理,才不至于像余鬼一般。”
  丁乞儿听得前一句,便已点了点头。听到后面的话,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觉刺耳。陈从惠又问道:“书你可能看懂?”
  丁乞儿道:“有些能看懂,有些字不认得,有些字认得却也看不懂。”
  陈从惠不由莞尔一笑,问道:“哪些?”
  丁乞儿道:“像‘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就看得懂。像‘割不正,不食’,字虽认识,却不知为什么割得不正便不吃。”
  陈从惠笑了笑道:“品行方正之人,喜欢方正之物。孔圣人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正是如此。”
  丁乞儿笑道:“要是那样,我早饿死了。”
  陈从惠正色道:“古人饿死也不肯接受嗟来之食。修身养德,小处也需注意。不止小处,无人时也需谨慎自己的言行。我父亲的‘慎独堂’的‘慎独’二字,便是此意。”
  丁乞儿想到陈青望,顿觉无味,心中叹一口气,可惜师姐竟有如此父亲。陈从惠又问道:“你可还有何要求?”
  丁乞儿道:“没有了,师姐费心了。”
  陈从惠起身道:“我去对大师兄说一声,这两日你就先养伤吧。”丁乞儿答应一声,陈从惠转身去了。
  这一日万松果然不再来让丁乞儿练刀,丁乞儿伤势本无大碍,呆在房中,反觉无聊。忽想起陈从惠说的不识字便难看懂刀谱,便找出《论语》来看。正看之时,忽听有人敲门。丁乞儿打开门,却是宁煌。宁煌走到屋内,将门掩了,关切地问丁乞儿:“伤口可好些了?”
  丁乞儿道:“好些了。”一面看着宁煌。宁煌义愤填膺道:“那姓万的太不像话,怎么能如此对待同门师弟?”
  丁乞儿心中觉得可笑,明白宁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看见,只说道:“二师兄,这么说大师兄不好吧?”
  宁煌道:“这么欺负师弟你,他也配做大师兄?”
  丁乞儿道:“大师兄德高望重,武功高强……”
  宁煌“呸”了一口道:“他那武功也算高强,还不如我。也就是仗着入门早,处处压制别人。丁师弟,你久在江湖走动,武功定高于他,怎么不教训他一番,却受这窝囊气?”
  丁乞儿道:“我在江湖上只是靠余鬼,那余鬼疑心极重,不敢教我武功。我偷学了些,也不济事。”
  宁煌“哦”了一声,满脸失望之情。丁乞儿道:“你武功比他好,怎不借着比武给他难堪?”
  宁煌闻言,看着丁乞儿点点头道:“你小子果然有些门道。可惜这招我早已用过,那姓万的只是拿那些什么礼义来压我,我也没有办法。”
  丁乞儿有些吃惊,问道:“礼义还能压人?”
  宁煌气恼道:“他只说他是师兄,我与他比武便是不敬,他又怕失手伤我便是不友。咳,让你有力无处使。”
  丁乞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宁煌道:“丁师弟,我看你初来乍到,便受人欺负,心中抱不平,却又抓不住那姓万的把柄,没法为你出气。不过其他的忙,我都可以帮你。”
  丁乞儿心中一转,道:“二师兄,你真是个好人。不像大师兄那样狡诈。今后还请你多多照顾。”
  宁煌道:“这个好说。你若和我一心,共同对付那姓万的,我定会为你说话。不过如今咱们还不能和那姓万的闹翻,今日之事也不能让他知道。”
  丁乞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我才来,好多事情不懂,要请教师兄。那些黑衣弟子武功真的厉害?”
  宁煌略一犹豫,点头道:“不错,他们武功要厉害些。而且师父经常带他们行走江湖,好处捞得多。”
  丁乞儿又问道:“那些黑衣弟子武功真像大师兄哪样厉害?”
  宁煌冷笑道:“姓万的武功算什么?要那样我早已是黑衣弟子了。他只说因家中有八十岁老母,净是骗人。他入门虽早,刀法虽已都练成,怎奈他怎么练武功都入不了师父法眼,哈哈,只好在我们白衣弟子堆里混。那些黑衣弟子都是他的师弟。”
  丁乞儿想了想,又问道:“其他师兄如何?”
  宁煌不屑道:“其他白衣弟子都去巴结万松,不过真正心服的没有,真正像师弟这样有骨气的也没什么人。要不然万松能一手遮天?不过也有几个跟我一心的,这你放心。不过你还是不要太信他们,这些人都滑得很。也有些缺些心眼儿的。那天万松本想让你直接练人后九式,人后九式要难得多,他是想害你。李壮却说出人前九式后应是人右九式。这李壮便有些缺心眼儿。”
  丁乞儿记在心中,又问道:“咱们庄中是不是有什么禁忌?彭管家说慎独居不让随便进。”
  宁煌道:“确是如此。慎独居中有藏刀楼、阅经阁、悟道堂,养心斋等,是师父闭关修炼、研习刀法的地方,他怕弟子打搅,又说自己常在梦中习刀,怕误伤了弟子,因而不让人进。由那些黑衣弟子轮流把守。白衣弟子是不能进的。”
  丁乞儿又问道:“别的还有什么?”
  宁煌道:“没有了。你只要跟着我,定会好过不少。”
  丁乞儿道:“多谢二师兄。不过我刚来不久,还是先老实些,以免万松生疑。”
  宁煌点了点头道:“对。今天的事不要向别人说。”
  丁乞儿道:“这个小弟明白。”
  宁煌站起身,走到门边,将门开了道缝,看外面无人,方开门走了。丁乞儿关了门,脸上现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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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暖参差

  第二日,丁乞儿将帕子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了,便想给陈从惠送去。但不知陈从惠住在何处,贸然找去,又怕唐突。思前想后,却又想起彭管家的话,只得暂放一旁。
  不多时,有弟子来叫丁乞儿,去进学堂读书。丁乞儿诧道:“今日不是该练刀吗?怎么换成读书了?”那弟子道:“大师兄吩咐的,谁知道?”丁乞儿知道万松是看不得自己好过,冷笑一声,拿了书过去。
  万松见了丁乞儿道:“胳膊受伤,书还是能看的吧?”丁乞儿恭敬答道:“能。大师兄。”万松见丁乞儿如此恭敬,反觉诧异,冷笑道:“我昨日误伤了你,你不怪我?”丁乞儿道:“大师兄是为我好,怎能怪大师兄?”万松斜眼看了看丁乞儿,冷哼一声,去一边坐了,丁乞儿自坐到角落里读书。读了一时,看见万松时常冷笑着看着自己,便站起身,拿着书走到万松面前,恭敬问道:“大师兄,这一句是何意思?”万松冷哼道:“自己想去。”
  丁乞儿道:“师父让大师兄代师传艺,这应当是大师兄分内之事吧?若不是,我问问师父去。”万松怒瞪着丁乞儿,却又无话可说,只得将那一句意思讲了。丁乞儿回去坐了片刻,又站起身来拿着书来问。万松颇不耐烦,只得讲了。丁乞儿回去坐下,过了片刻,却又来问。万松黑着脸,丁乞儿只是一脸恭敬,万松只得又讲了。丁乞儿回去坐下,却见宁煌正偷偷向他竖起大拇指。丁乞儿微点点头。丁乞儿频频起来询问,万松一天不得清闲。
  又过一日,万松也不再让众弟子读书,也不叫丁乞儿,自领了弟子去外面练习刀法。丁乞儿心中暗笑,觉得礼义还是真有用处。虽觉伤势并无大碍,也想去练刀,但丁乞儿知道,自己自在地呆在屋中,那万松才更会气恼,因而便忍住不去,躺在床上想下一步如何做。呆到半晌,却有人在外面敲门。丁乞儿问道:“谁呀?”外面答道:“我是彭管家,小姐请你去一趟。”丁乞儿一听,忙从床上起来,找出帕子,放在怀中,开了门,跟着彭管家过去。
  外面阳光灿烂。丁乞儿跟着彭管家,一面走,一面心中默记着路。过了几道小门,从大厅后绕过,又拐过几道弯,方来到一处院落。门口有丫环等着,见彭管家来了,说道:“小姐正等着呢。”彭管家住了脚,丫环领丁乞儿进去。院内几株杨柳,一架蔷薇。进入屋中,只见窗明几净,室内充溢着阳光,阳光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陈从惠正坐在窗前,见丁乞儿来了,便站起来笑问道:“伤好得怎样了?”
  丁乞儿道:“没事了。”
  陈从惠点头道:“那就好。”却又欲言又止。丁乞儿从怀中掏出帕子,双手递于陈从惠道:“师姐,你的帕子。”
  陈从惠轻松一笑,接了帕子。丁乞儿问道:“师姐叫我来有什么事?”
  陈从惠微笑道:“也没什么事。问问你的伤如何了。再有就是这帕子放你那里,总觉不妥。”
  丁乞儿心中忽有些莫名的怅然,低头道:“本来早想送来,却不知道怎么送。”
  陈从惠道:“你要找我有事,对彭管家说就行了。他会领你来的。你还是把伤先养好再练刀法吧。”
  丁乞儿道:“师姐不用为** 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陈从惠点了点头,说道:“别的就没什么事了。”丁乞儿答应一声,告辞出来。
  门口的丫环说道:“彭管家有事,让你等他片刻。”丁乞儿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说完便走了,心里恍恍惚惚的愉快。走了一阵,忽然想到,正可趁机去探一探路。看看周围,自己已走过了大厅后面。丁乞儿又回转身,看着中间那几座高楼,寻路走去。
  转了几圈,看着那楼只在自己左右,却走不到。忽然眼前闪出一名黑衣弟子,厉声问道:“干什么去?”
  丁乞儿一怔,对那黑衣弟子道:“小姐叫我有事,回去时却找不着路了。”那黑衣弟子警惕道:“小姐怎会叫你有事?”丁乞儿还想分辩,却见彭管家从后面过来,叫丁乞儿道:“让你等我片刻,怎么便走了?”丁乞儿道:“本不想再麻烦您老,谁知这路这么难记。”那黑衣弟子方不再问。彭管家领了丁乞儿,一直把他送到住的地方,又叮嘱丁乞儿不要乱走,方才去了。丁乞儿想那院子定有古怪,猜了一通却也猜不出来。
  晚饭过后,万松对众白衣弟子说道:“明日师父有事出门,各位要早些起来,去送师父。”众人都齐声道:“记住了。”
  第二日清晨,众白衣弟子早早地候在庄门外。等了多时,方见那些黑衣弟子出来,站在另一边。早有庄客牵好马等着。又过了一时,陈青望领两个黑衣弟子走出,陈从惠也出来送。三人上了马,陈从惠道:“父亲,还是让我一同去吧。”陈青望道:“江湖险恶,你还是留在庄内,免得为父担心。”陈从惠知父亲主意已定,也只得说道:“父亲早去早回。”陈青望点了点头,打马去了。陈从惠凝立遥望,直到望不见了,方转身回庄,却看到丁乞儿正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进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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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深夜,丁乞儿悄悄起来,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便轻轻开了门出去,又把门轻轻掩上。丁乞儿来到小门旁,并不开门,身形一纵,跃到庄外。丁乞儿早已想好要如何做,径直向庄后山上跑去。
  陈青望出门,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丁乞儿本想去探一探慎独居,却觉有些冒险。想想此事也不用着急,学会百变玄机刀后再探不迟,故而决定先在今晚到山上看看仁义山庄的格局。
  山上静悄悄地,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叫声。丁乞儿走在这无人的山中,觉得既放松又亲切。丁乞儿一边走,一边看山下的仁义山庄。山上树木茂盛,竟难找到一个能看清山庄全貌的所在。丁乞儿上到高处,仍是看不甚清,索性找到一棵很高的树爬了上去,仁义山庄的全貌终于呈现在面前。
  黯淡的月光下,山庄的墙与屋顶都笼罩上一层阴阴的青色。山庄外形四方四正,庄内的格局却很复杂。庄中道路曲屈盘旋,房间高低错落,中间慎独居中,几座高楼彼此遮掩,看不真切。丁乞儿换了几个方位,仍是看不甚清。丁乞儿不由向西边望去,一个小院内有一座小楼,那是陈从惠住的地方,丁乞儿心中一阵温暖。丁乞儿细细地看了一时,将山庄格局记得熟了,方才从树上下来,悄悄地回到自己住处。
  天刚刚亮,便有弟子来叫丁乞儿到练功场去。丁乞儿本已决定要开始练刀,见那弟子来叫,正中下怀,当下跟那弟子来到练功场上。万松见了丁乞儿,讥讽道:“你受的重伤也该好了吧?”丁乞儿道:“多谢大师兄关心,没什么事了。”万松便拿把木刀扔于丁乞儿,不屑道:“用这个练吧,别伤了你。”丁乞儿接过木刀道:“多谢大师兄。”万松见丁乞儿毫不生气,颇有些失落,只得将人左九式教于丁乞儿,丁乞儿知道万松定不会善罢甘休,并不松懈,练了一天。
  果不出所料,万松次日又要为他喂招,不过两人这一次换成了木刀。万松轻蔑地看着丁乞儿道:“这一次你不要怕了,伤不了你。”丁乞儿仍是恭敬道:“多谢大师兄关心。”万松冷冷一笑,开始为丁乞儿喂招。丁乞儿连挡了四五十招,万松还不罢手,手中刀越使越快。丁乞儿心中知道,不挨两下万松下不了台。于是故意时常卖些破绽,挨了万松几下。不料万松却仍不罢休,冷笑道:“丁乞儿,你练得还不行。再练。”丁乞儿见万松如此做,心中恼怒,却又忍住,仍恭敬问道:“大师兄,怎样才算练好了?”万松道:“能连挡的一百招,才算过关。众师弟都是如此过关的。”说着看了看四周,问众弟子道:“你们说是也不是?”众人齐声答“是”。
  丁乞儿见万松如此不识好歹,便道:“大师兄方才击中我几下,让我明白了不少。我再来试试。”万松见丁乞儿又想挨打,冷哼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打疼你了不要再告状去。”丁乞儿愕然道:“为什么要告状啊?大师兄是对我好,这我明白。”
  万松又冷哼一声,挥刀又发力攻来。谁知连攻了一百余招,竟都被丁乞儿挡开。万松恼羞成怒,厚了脸皮,仍是挥刀进攻。众人都瞠目结舌,却又无人敢吭声。万松又攻了五十余招,自己都觉骨软筋麻,仍是无法击中丁乞儿。众弟子不知万松如何想,也不敢找借口让二人停下。万松见无人为他找台阶下,心中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住了手。万松尚未开言,丁乞儿便抢说道:“大师兄那两下教得真好,让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万松听丁乞儿如此说,心中顿觉舒服,也夸赞道:“那也是你聪明,一点就透。”丁乞儿偷眼一看宁煌,只见宁煌正阴沉着脸。
  丁乞儿心中明白,觉得宁煌私下便要找自己谈谈。不料等了几日,宁煌都没有找他。丁乞儿心中有些诧异,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宁煌是疑心自己是要投靠万松。
  一次练功过后,丁乞儿照例去收拾东西。丁乞儿将众人的兵器一一接过,最后方接过宁煌的刀时,低声道:“师兄请留步。”宁煌正在恼怒,听丁乞儿如此说,也低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快说。”一面作势要走,那边也有弟子在叫宁煌。丁乞儿也来不及多说,只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煌满脸狐疑地看着丁乞儿,并不说话,转身走了。丁乞儿见到宁煌的神色,知道宁煌多疑,解释也无用,想一想宁煌也无多大作用,也便打消了找他解释的念头。
  自此以后,再无他事。陈从望仍是不时出去,邀集白道中人剿灭中原黑道,不过再不带陈从惠。中原的黑道人物或死或走,陈青望声名日隆。时间久了,万松对为难丁乞儿也渐渐失去兴趣。宁煌时常恶毒地看着丁乞儿,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丁乞儿已经拿定主意要先学会百变玄机刀,每日只是勤奋练习,也不再有什么举动。日子如河一般静静地流去。
  转眼两年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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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去楼空

  孟春时节。
  空气中虽还略带些薄薄的寒意,柳树上却已显出鹅黄的颜色,枯草中的绿色已经连成了片。练功场上,少了严寒的威逼,众人也活跃了许多。练功间歇,众人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些闲话。丁乞儿照例一人静静地坐在一旁。只听得宁煌粗喉大嗓道:“你们知道不知道,陈小姐要出嫁了。”
  众人一听,都向宁煌处转过身来。丁乞儿心中“咯噔”一下,也凝神倾听。万松却冷哼了一声。有弟子问道:“陈小姐嫁的是哪一家?”
  “长安长孙世家。”宁煌道。
  “对,也就是长孙世家才配得上咱们仁义山庄。”
  “这下更好了,以后咱们仁义山庄更是无人敢惹了。”
  众人议论纷纷。
  “只是可惜了,这小妮子细皮嫩肉的。” 宁煌道。
  众人一阵哄笑。万松皱一皱眉,正想说话,却听一人怒喝道:“闭上你的狗嘴!”
  众人都大惊回首,只见丁乞儿已经站起,怒视宁煌。宁煌也站起身来,大怒道:“你小子敢骂师兄,以下犯上,老子今日非教训教训你。”说完拔出钢刀,向丁乞儿劈来。丁乞儿却不躲不让,拔刀挡开来刀,反手一刀向宁煌劈去。众人忙都让出场子,围在周围叫好。宁煌刀刀紧逼,招招都劈向丁乞儿要害。。众人渐渐觉出不对,喊好声渐渐停歇。李壮最后笑了几声,也觉出不对,忙闭了嘴。万松在一旁看着,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丁乞儿起初怒火攻心,发力攻了几招。但听到众人的叫好声,猛然醒悟,当下刀回守势。不料那宁煌得势不让,招招紧逼。宁煌武功果然强似万松,丁乞儿用百变玄机刀左挡右架,竟落了下风。宁煌边攻边骂道:“你小子算什么东西,还要为别人出头。那小妮子是你的相好?”
  宁煌心中忽一凛,他看到丁乞儿眼中忽闪出一道凶光。还未及反应,宁煌只觉颈下一疼,一道鲜血喷出。那一刀再高半寸,便会划过宁煌的咽喉。宁煌魂飞魄散,转身就逃。丁乞儿出刀时已是后悔,却只来得及将刀略向下些。见宁煌逃走,并不追赶。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丁乞儿,却无人敢说什么。
  丁乞儿心知不妙。果然当日下午,他便被陈青望叫了过去。陈青望端坐在大厅中,两边站着十个黑衣弟子,万松与宁煌也站在下首。丁乞儿来到厅上,只低了头。只听陈青望一拍桌子,怒喝问道:“丁乞儿,你竟敢杀你师兄!仁义山庄中,这种事岂能容得?”
  丁乞儿心中早已想好如何对付,便道:“师父,弟子错了。不过弟子是一时失手。”
  “一时失手?”陈青望又问道,“你用什么伤着你二师兄的?”
  “是一柄小刀。”丁乞儿低头道。
  “哦。”陈青望沉吟片刻,对宁煌道,“你师弟年幼,一时失手。让你师弟给你赔个不是。”
  丁乞儿转过身来,向宁煌赔礼道:“二师兄,小弟给你赔礼了。”
  宁煌哼了一声,并不理丁乞儿,只对陈青望道:“师父,他存心要杀我,就这么算了?”
  陈青望缓缓道:“你说你为丁乞儿喂招,他便要杀你,那他又为何杀你?”
  宁煌一时语塞。万松施礼回道:“师父,二师弟骂了他几句,他便恼了。这丁忠野性不改,师父对他不要手软。”
  陈青望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作师兄的,也不要不依不饶,还是多多教导为是。我让你传授他《论语》,你可做了?”
  万松一惊,转而又庆幸道:“教他了,教他了。丁师弟还很好学。”
  “那就好。”陈青望道,“你们两个下去吧。”
  万松答应一声,转身下去。宁煌狠狠地盯了丁乞儿一眼,也只得去了。陈青望等二人走了,又问丁乞儿道:“丁忠,你伤你二师兄用的是何招数?”
  丁乞儿诧异道:“招数?师父,当时弟子的刀被二师兄逼住了,便用那小刀乱划了一下。”
  陈青望冷笑道:“你休想瞒我。那次围杀余鬼时,寇南寇大侠便是被余鬼的一柄小刀所杀。你使的便是这一招吧?”
  丁乞儿忙跪下道:“师父,弟子所会的鬼刀已全对师父演示过了,余鬼杀寇大侠的那一招我真的不会。”
  陈青望追问道:“那你偷偷地藏着那把小刀做什么?”
  丁乞儿道:“师父,那余鬼虽害我,好歹也养了我几年,弟子便想留个东西作念想。因怕师父不允,便没敢对师父说。”
  陈青望找不出丁乞儿话中破绽,一时无言。过了片刻,陈青望又道:“你私藏余鬼的小刀,也有情可原。但那小刀你也不要留了,交上来吧。”
  丁乞儿道:“师父说的是。弟子误伤二师兄后,心中觉得愧对师父,便把那柄小刀扔了。”
  “扔了?”陈青望脱口道。他怀疑地看着丁乞儿,丁乞儿只微垂着头。陈青望瞪着丁乞儿,接着问道:“你扔到哪里去了?”
  丁乞儿道:“弟子扔到庄前的河里去了。”
  陈青望怔了片刻,笑道:“好,好。这下你想找都找不到了,可见你改过之诚,起来吧。”
  丁乞儿道:“谢师父。”说着站起身来。陈青望看了看丁乞儿,道:“你身上脏成这样,去洗浴一番吧。”
  丁乞儿略觉诧异,随即明白了陈青望的用心。只听陈青望吩咐道:“班安、龙峰,你二人带丁忠下去沐浴更衣。丁忠,身上泥垢与心中污秽,你要一并洗之。”丁乞儿低头施礼道:“多谢师父。师父苦心,弟子领会了。”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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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青望挥了挥手道:“好了,去吧。”
  丁乞儿又施一礼,方才退下。班安龙峰领了丁乞儿,来到一处房间,房间内木桶手巾等俱已备好。丁乞儿对班安龙峰道:“多谢两位师兄,小弟自己就可以了。”班安笑道:“师弟不必客气,师父吩咐之事,我们要办得妥当才是。”
  丁乞儿心中冷笑,也不坚持,脱衣进到水中。班安拿了丁乞儿衣物,方才退出。丁乞儿知道二人来做什么,又见一扇窗户微开道缝,便索性解开头发,用水洗净。足洗了半个时辰,丁乞儿方才出来,将衣服穿了,问班安龙峰道:“二位师兄,还有什么事吗?”班安道:“没有事了,你回去吧。”
  丁乞儿独自回去,二人也不再跟随。回到住处,院中弟子纷纷看着丁乞儿,几扇窗户也陆续打开。丁乞儿不理众人,径直走入自己房中。房中似乎是原样,但丁乞儿打开箱子看时,发现自己粘住箱盖与箱身的一条细棉线已经断了。丁乞儿躺到床上,听得外面人声渐渐散去。他略一张嘴,舌头一翻,将蝉翼小刀从舌底取出。丁乞儿看着刀上的寒光,冷冷一笑。
  忽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丁乞儿急将手中小刀放入口中。来人在丁乞儿房间站定,敲了敲门。丁乞儿起身开了门,门外却是彭管家。彭管家对丁乞儿道:“小姐让你去一趟。”丁乞儿答应一声,关上门,跟了彭管家,一路上却忐忑不安。
  陈从惠坐在桌边,见丁乞儿到来,并不站起。丁乞儿站在陈从惠面前,低了头。陈从惠正色道:“当初我让父亲收留你,是见你本性不坏,当能改过。你怎能动手伤害二师兄?”
  丁乞儿忽觉有些委屈,抬头看着陈从惠道:“他说师姐坏话。”
  陈从惠一怔,气得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陈从惠道:“以后再有此事,你不要理他们。”
  丁乞儿答应一声。犹豫片刻,丁乞儿问道:“师姐,你真要走了吗?”
  陈从惠略显惊诧,却点了点头,道:“我走之后,你要好自为之,再不要做如此莽撞之事了。”
  丁乞儿只觉心头如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陈从惠愁眉道:“我走后,家中便只剩我父亲一人了。离如此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停了片刻,陈从惠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知那长孙公子是怎样一个人。”
  陈从惠再不作声,眼中一片忧郁的神情。丁乞儿心中惆怅,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劝陈从惠。初春的风从从屋中掠过,带着一丝凉意。一只黄鹂在窗外叫了几声,一抖翅膀飞去了。外面的花柳在风中默默轻摇。


  陈从惠出嫁的日子还是到了。
  这一日,仁义山庄热闹非常。前来贺喜的宾朋络绎不绝,大盒小盒的贺礼摆满了房间。仁义山庄中人欢马叫,忙作一团。众弟子也都换了红衣,到山庄各处帮忙。万松等人在门口迎来送往,有的弟子在大厅侍候,丁乞儿却要往返于大厅与厨房间,将用过的杯子送去,将洗净的杯子送来。丁乞儿并不觉累,只是心中说不出的憋闷。只听一片鼓乐喧闹,众人簇拥中,一顶花轿从厅前走过。丁乞儿不由住了脚,呆呆地看着。却见轿上小窗的帘子微微掀起,一闪又放下了。眼见得那乘花轿出了门,渐渐地,终于看不到了。丁乞儿呆立在原地,心中空空荡荡。
  夜晚,仁义山庄一片寂静,累了一天的众人都睡得正沉。丁乞儿躺在床上,却无法睡着,他呆呆地盯着房顶。陈从惠走了,真的走了。丁乞儿甚至觉得惶惑,自己该怎么办?以后再没有人来关心自己。自己真是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离开。自己算什么,自己什么也算不上。师姐嫁的是长安世家的公子,有身份,有家产,有地位,有名望。自己有什么?自己什么也没有。
  不!自己有武功。丁乞儿忽然想到。
  对,自己有武功。如果自己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这一切都会有,师姐也不会离开自己。
  一定要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
  丁乞儿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钢刀,径奔练功场。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一弯残月。丁乞儿拔出钢刀,练将起来,月光下只见一团刀光在练功场上滚动。丁乞儿发疯般地练着,心中淤积的愁闷狂泻在刀上。他练得手臂发酸,大汗淋漓,心中却痛快了许多。直到将他所学的百变玄机刀法全部演练了一遍,丁乞儿方才住手。看天边时,那月亮已渐渐落下去了。
  丁乞儿呆立在练功场上,看着空旷的场地和远方黑魆魆的树木。那些与陈从惠有关的零碎的往事又从心底浮起,在他心中缠绕。丁乞儿不觉移动了脚步,他的眼前只余下陈从惠温暖的笑容。等他停下脚步,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来到陈从惠住处的墙外。
  丁乞儿略一犹豫,听了一下,院中并无动静。丁乞儿一纵身,跳入院中。院中已人去楼空,一片寂静,柳树与蔷薇在幽暗的光中沉默无语。丁乞儿正自发怔,忽觉有人正朝此院走来。丁乞儿来不及退走,急一纵身,躲到一棵柳树上,从树叶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院门开处,一人走了进来,竟是陈青望。丁乞儿不由一惊,不知陈青望到此何事,当下屏住呼吸,看陈青望有何举动。却见陈青望缓步走入,立在院中,缓缓地环顾一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了。丁乞儿心中不由一动,只觉那陈青望身影也是如此孤独。坐了良久,陈青望长叹一声,自语道:“这也好,这也好。”说着站起身来,又慢慢地走了出去,将院门关上。
  丁乞儿凡中叹一口气,等陈青望走得远了,方从树上下来。看看天色,已快亮了,急忙又跳出墙去,一路不停,径直回到自己住处。众人仍在酣睡,无人发觉。


  陈从惠离去之后,丁乞儿心中再无他事,只是拼命练习刀法。春去夏至,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万松教丁乞儿的速度快了许多。终于有一日,万松又教了丁乞儿五招,便释然道:“丁忠,百变玄机刀法已全传授于你了,以后自己练吧。”说完自到一边的树荫下歇着去了,再不理丁乞儿。丁乞儿也觉释然。百变玄机刀法已全学会,自己可以随时离开仁义山庄了。但走之前,他要先查清风师父的死是否和陈青望有关。
  只是如何去查?丁乞儿想了很长时间,觉得也只有先去慎独居看看。
  丁乞儿还未行动,忽一日,丁乞儿正独自在烈日下练刀,众弟子躲在树荫下闲坐,一个庄客走到万松面前说了几句话,万松便在树荫下冲丁乞儿叫道:“丁忠,师父让你去大厅。”
  丁乞儿收了刀,心中吃惊,不知所为何事,只得将刀放在架上,随那庄客来到大厅。陈青望正在大厅端坐,旁边还坐有一人,穿一身绛紫色衣服,面黄须短,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陈青望见丁乞儿进来,便对那人道:“翟大侠,这便是丁乞儿,如今改名叫作丁忠。”又对丁乞儿说道:“丁忠,这位是大衍刀派的翟理翟大侠。”
  丁乞儿心中吃惊,这翟理是伍凯的师弟,在江湖上名头仅次于伍凯,江湖盛传二人曾为夺掌门之位明争暗斗。丁乞儿施礼道:“见过翟大侠。”一面心想:“这姓翟的来做什么?”
  只听翟理言道:“丁忠,陈大侠说收你为徒,可是真的?”丁乞儿答道:“是。”翟理道:“那好,那你使一路百变玄机刀法让翟某开开眼界。”
  陈青望并不发话,丁乞儿便低头道:“小子不敢。”翟理冷哼一声道:“你来到此处,却不习百变玄机刀法,难道陈大侠是让你做其他事吗?”丁乞儿听出话中有刺,一时并不回答。
  陈青望犹豫片刻,对丁乞儿道:“丁忠,你就演练几招让翟大侠指教一下。”又转头对翟理道:“这丁乞儿的刀法,乃是首徒万松代师传授,让翟大侠笑话了。”
  翟理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一旁有黑衣弟子上来,将柄刀递给丁乞儿。丁乞儿接了刀,心中想了一想,认真演练起来。翟理起初还一脸不屑,后来脸色便沉了下来,陈青望脸上却渐渐露出笑容。练了很长时间,只听陈青望道:“翟大侠,如何?丁乞儿在我此处并未荒废光阴吧?”
  翟理见丁乞儿已演练了二百余招,刀法纯熟,不是一朝半夕能练成的,也无话说,只得道:“如此看来,陈大侠果真是收丁乞儿为徒了。那我就暂且饶过这个孩子。”说完又盯着丁乞儿道:“丁忠,余鬼杀我师兄这笔帐,就不找你算了。你以后若干什么坏事,翟某还是不会放过你。”
  丁乞儿低头答道:“是。多谢翟大侠。”翟理哼了一声,又对陈青望道:“昔日围杀余鬼一战,其他人全部战死,活着的都是你仁义山庄的人。陈大侠又把丁乞儿带回仁义山庄,就不怕别人说长道短吗?”
  丁乞儿听了此话,不由一惊。昔日那一战,活下来的并不止仁义山庄的人。听翟理的话,另外的十几人也被杀了。不错,余鬼说风师父之死和陈青望有关,那些人也听到了,当会被杀了灭口。不过,后来陈青望等人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又是谁干的呢?
  只听陈青望道:“我们仁义山庄又不是全无损失,陈某的小徒申信也被余鬼所杀。西门杀也不是我仁义山庄中人。他人爱如何说,陈某管不着。陈某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便罢了。”丁乞儿听得此话,心中冷笑。却听陈青望对他说道:“丁忠,你下去吧。”丁乞儿答应一声,便退出大厅。这一来,丁乞儿心中更多了几分疑虑。
  第二日,众弟子又早早地起来,在门口送翟理。等了一时,只见两名黑衣弟子抬了一顶便轿出来,班安在前引路,另一名黑衣弟子在后牵着马。陈青望送到门口,拱手道:“翟大侠走好。”轿中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一行人便去了。众弟子随即散了。丁乞儿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却也想不出来。
  来仁义山庄的大侠忽多了起来,一月之中,竟来了三位。丁乞儿也渐渐地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那些大侠走时全是乘轿。
  丁乞儿决定要看个清楚,一时却无机会。丁乞儿仍不松懈,每日苦练百变玄机刀法。忽又想起披风六斩,便趁无人时偷练一番。倒是能全练下来,却终觉不像。丁乞儿心中犹豫,是不是再多学些日子。只是那万松再不教自己,自己也再未见其他人练过什么新的招式,百变玄机刀法应是全学完了。丁乞儿忽又想起陈青望那次练的披风六斩,倒与自己练的相像。丁乞儿不明所以,却知自己已没必要留在仁义山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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