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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说《酒尽》

杯中酒,匣中剑,青山尽出飞鸟绝。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一、杯中酒,匣中剑,入青山。
谢青云自断双手,负剑入山——这估计是近几年在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人能想到一位剑客会在如日中天、风头正盛的时候选择归隐,甚至毁去自身前途。
他该不会是傻了吧?
每个人都这么想。
但其中的故事又是多么耐人寻味呢?这也就谢青云自己明白了。
谢青云归隐五年,江湖上又踊跃出更多的年轻才俊,逐渐地将这位当时享誉天下的人抛之脑后。
江湖永远这样,长江前浪推后浪,又无情的将后浪拍死。
一场大雨,为茫茫巍峨的云雾山平添几分神秘感。此处地处南疆与中原交界处,因为地理位置微妙关系,所以少有人至。但是在此间也会有些南疆百姓的聚居地。
谢青云负剑入山,这自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至于是哪座山却不为人知,有人说在西域的昆仑山脉,也有人说是隐者常去的终南山。
只不过,他们都没见到那两袖空荡荡,背负剑匣的谢青云;自然也没见到他们自以为的归隐侠客的落寞样子。
五年的时光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已经不短了,一个人能在江湖翻起多少浪花也就那么几年;江湖是永恒存在的地方,但是经受得住考验的人却寥寥无几。
谢青云经受住了吗?没有人去想这个问题。
阴谋诡计,爱恨情仇。
这才是江湖的写照。
……
谢青云自断双手,五年来已经习惯用双脚做事。
失去双手,身体自然少了平衡性,所以走路的时候总是不好控制的。
四十岁的年纪在他的脸上显现,鱼尾纹更像是刀刻,舒展不开。
他在砍柴,脚趾死死地扣住柴刀,真气凝而不发,一腿横扫面前手臂粗的树木。
咚——树倒了。
两袖空空的他自然没手去搬,但自然有人帮他。
在他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从树林里探头探脑的走出来,并且提了提裤子。
“嘿嘿……师傅!”他满是污泥的手在鼻子上搓了搓,毫不在意。
“走吧!”谢青云话变得少了。
这少年苦着脸,看着那满地倒下的树,嘀咕道:“这么多?”
“嫌多可以不拿!”谢青云淡淡说道,已经走远。
少年迅速的将地上收拾一番,噼里啪啦地跟上去。
谢青云住的地方有一片竹林,他喜欢竹,就在这里请人搭了两间房子。
他住了一间,少年住了一间。
少年不是他的亲人,他没有亲人。两人素不相识,但是相依为命。
“阿苦!”谢青云叫少年。
原来少年叫阿苦。
阿苦放下柴木,跑到谢青云的住所。
他很少进大叔的住所,虽然只是几步远。
里面干干净净,一张桌子,一张床,墙上挂着一个扁长匣子,就不能再多了。
甚至连个茶杯也没有。似乎他自己知道不会有什么人来找他。
“大叔,有什么事?”阿苦问道,心里却猜到了。
七月十四,每年都是这个日子。
“今日不必准备我的饭菜!”谢青云说,“时间还早,你去镇上走走。”
阿苦点点头,又走出去;然后在床下翻出一个箱子,里面放着银子,随便拿了几两就往镇上跑。
今天谢青云不想被打扰,五年来都是这样。
他先是从床底取出一个箱子,里面放了醉生梦死居自酿的“忘生”,杯子是从皇宫的雕栏玉砌上凿下来的,可盛好酒。
剑匣从墙上取下好好地放着。
里面只是一柄锈红的剑,那是一柄好剑,龙泉镇马师傅打的剑哪一柄不是好剑?
因为他只打造了一把剑。
东西齐了,他又从自己的发髻里取出一根发簪,专供女人的制式,但是少了几粒珍珠,可见本是名贵至极的,他又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只有三样物事——酒,剑,簪子。
于是他先喝了一杯酒,剑他是再也不碰了的,但目光在那上面看了许久,又移到簪子上。
他总是怕,所以将簪子戴在头上,好让自己看不见,这样才能免去所有想念。
他一生做了许多事情,却很少坚持,却在这件事上显示出了超强的毅力。
否则也不会自断双手。
不碰,不见,不想。才会没有挂碍。
他十岁练剑,熟悉各家路数,可曾无敌,唯独过不了那一尺高的门槛和九尺红装。
……
谢青云第一次去剑道名家公孙家的时候才十五岁,离他步履江湖还有半月。
他已经习透世上所有上三流和下三流的剑法,这是他的天赋。
公孙家最著名的或许就是杜甫诗里的公孙大娘了,这篇诗的原稿还放在公孙家的经室之中的一部剑典之中。
他来这里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古人诚不欺他;公孙家以剑和美人著称,入眼的自然无其他。
他此次来是来落定亲事的。
谢青云还记得他当时被晾在大堂内两个时辰,年少轻狂的他甚至还将公孙家无数江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道世家的牌匾劈成了两段。
公孙家却也由着他,公孙家的名气岂是一块牌匾赋予的?而是无数年来的累积。
他们不管谢青云,因为终会是一家人。他们自然有这点自信,因为和谢青云定亲的是公孙家的三小姐——公孙红衣。
公孙红衣同她的名字一样,她爱穿红衣,这是她的象征,但是江湖上对她的印象还是她手中的两把剑,长剑名“飞霜”,短剑名:“鱼肠”。
名人配名剑,更何况是有名的美人?
江湖百晓生评点天下美人,将公孙红衣放在第一位。
当公孙红衣看到地上变成两段的牌匾时,手中鱼肠已经飞掷。身子像是离弦之箭跟着飞出,一掌击在谢青云胸上。
二人年龄相仿,功力相若。
谢青云始终动也未动。
心高气傲的三小姐只说了一句话。
“我公孙家一尺高的门槛拦住了所有江湖人,但也不是你一个谢家能跨过的。”
这句话被谢青云记在了心里,他只记得他当时笑了笑。
练剑五年的他从来给外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脸,年少故显老成。
然而那时的他却露出孩童般的稚笑。
他为何迟迟不动不还手?
只因那九尺长的红装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颜色。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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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杯中酒
初涉江湖那会儿,谢青云便勾搭上醉生梦死居李家的少年公子李忘尘。
醉生梦死居就是家卖酒的,这是所有人眼里的李家,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李家是李白的那个李。
李白号称诗酒剑三绝。泼墨千篇,流芳百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号臣是酒中仙;这是世人眼中的他。
似李白这般豪放潇洒的人又怎会不练剑?
诗酒已是双绝,练剑自然也要练出名头。
但李白练剑天赋并非绝顶,遍访名家才习得些许三流剑法。于是负气之下归隐,与野兽草虫为伍,深入浅出二三十年,这期间,他的朋友对外宣称这人已经死了。
直到八九十岁的时候才携剑出山。
没人知道这二三十年他经历了什么,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杀尽国寇家贼,带领江湖人北上抵御匈奴,一柄谪仙剑总是流淌着滚滚热血。
后来又再度归隐,因为他酒瘾犯了。
随后,自酿美酒无数,独留一枚。后世称这酒为“忘尘”。
李白始终是个骄傲人,所以把稍次一些的剑排在第三,并留下青莲剑典一部供后人练习。
李忘尘爱喝酒,爱练剑,但不爱写诗。他比谢青云年长十岁,这二十五年来做的唯一被家中长辈称赞的事就是酿出了“忘生”酒。
忘生酒没有什么特色,只是独受江湖儿女推崇,因为它够劲,够烈。
谢青云第一次喝忘生,一是因为醉生梦死居的名头,二是因为李忘尘自吹自擂这酒多么好喝。
上了贼船自然要与贼谋事。
第一口喝下去差点没提剑杀了李忘尘,那感觉简直就是火焰滚过喉咙,直入肠胃,又将所有东西烧尽。
可是酒劲来得极快,谢青云本就酒量不济,倒在床上睡了一天。
李忘尘独自一人喃喃:“忘生酒极烈,饮者必然昏睡,忘却生命烦恼,留得清静自在。”
人人都说忘生乃江湖莽人喝的下等酒,唯独在烦恼无尽时,才知其中滋味。
他俩一起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到皇帝老儿的脑袋上撒了一泡尿,然后将皇宫朝堂前的雕栏玉砌敲下好大一块。
“你要这东西干嘛?”谢青云一脸不解。
李忘尘将玉石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笑道:“都说自家东西哪有别家东西好,皇帝老儿拿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我拿去还能装一些黄汤。”
“装黄汤?这东西能装?”谢青云饶有兴趣问道。
“我李家做酒行生意已有数百年,自然能做酒具。”李忘尘说道,“这玉可是好玉!”
“嗯……拿来卖了还可卖些酒钱!”谢青云道。
“俗气!”李忘尘瞪着谢青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可没钱买酒,拿酒具做什么?”谢青云无奈道。
“没酒我送你,我这里无数好酒!”李忘尘笑道。
“忘生?”谢青云眼中无不揶揄。
李忘尘踢了他一脚,骂道:“滚!”
谢青云还真就顺着石阶滚了下去。边滚边笑:“怪不得你李家不让你开门做生意!”
李忘尘叫道:“你说说为啥?!”
“你他妈做的都是亏本生意,不成气候!”谢青云大笑道,已然站起了身。
李忘尘也站起身。
有句话叫六扇门中好修行,江湖人始终想挤进这皇朝是非之中。而此时已经有无数高手翻过墙头,越过屋顶。
“你说今天能出去吗?”李忘尘道。
谢青云:“你当真小看我谢家的轻功!”
“听说武当梯云纵冠绝天下……”李忘尘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你谢家轻功不过如此。
谢青云二话不说,别提气纵身,以极快的速度翻上紫禁之巅,大叫一声,人已经无影无踪。
李忘尘骂了一声,叫道:“武当梯云纵,真不要脸!”
于是当年武当受了无妄之灾,害得武当闭山三年,不招收弟子,门下弟子也不得出山。对外称“修行”
这件事总是被李忘尘拿出来说,不知怎么就被旁人听了去,三年后被武当山的人追遍了大半个江湖。
当时武当大弟子张明性将武当内家绵掌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外修两仪剑法。在江湖上名气十足。
三人于江南无名之地遭遇,周边都是草木,不高。
三人三角站定,各自执剑。
初始,李忘尘使青莲剑典中第三式应对,剑法飘灵。
张明性剑法如封似闭不给半点可趁之机,绵掌掌力经长剑而入体内。
小败,退步三尺。
接着谢青云长剑直入张明性剑势,其剑法不具江湖任何一家一派之形貌,容纳百川,已有大家风范。
谢青云果断弃剑,深知其乃平生少见大敌,以双掌卸去对方攻击,并用太极拳将其扔出数丈。
后来,谢青云两人负伤,张明性因强行使用太极拳中的四两拨千斤而伤及根基,再度回山苦修。
武当山便少去自寻麻烦。
毕竟对方家世不薄,只能吃个哑巴亏。
“那姓张的真是厉害,剑法已尽得其中真髓,只怕再过二十年,武当山又得出一个变态。”
“他掌法不错……”谢青云说道,“我不是对手。”
“当然不错,人家掌力可以隔山打牛……二三十年的水磨功夫终究不是我们能比的。”李忘尘叹道。
谢青云用手中剑敲了下李忘尘脑袋:“谁叫你当年大呼小叫。”
“哈……哈哈,你要不使梯云纵我也不会骂,要怪就怪你自己。”李忘尘道。
谢青云作势欲打,李忘尘抱头鼠窜,不过终究是放下手,苦笑道:“我俩估计会有麻烦了。”
“为何?”李忘尘道,“麻烦会自己来?”
“张明性败了,武当自然要吃哑巴亏,不可能再派人出来。”谢青云道。
李忘尘摸了下头:“那不就很好吗?”
谢青云道:“你想想,他们要是散播张明性被打败的消息,会不会有很多人找咱俩?”
“有道理!”李忘尘道。
“那不就很麻烦?”谢青云道,“百晓生品评年轻才俊,张明性武功第五。”
“那就只能跑了!”李忘尘说道,“还得分开跑。”
两人相视一笑,对立,相互抱拳。
同道:“保重。”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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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白衣女侠,九尺红装
爱穿红装的公孙家三小姐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不小名声。
名声和剑法在各大世家之间传遍,随着而来的便是多如牛毛的求亲。
独独谢家不动作,当时那硬受一掌的谢姓少年终究是没有跨过那一尺门槛。
九尺红装也在不归家,江湖远大,总会寻得一人可伴余生,没必要在家中还带着一张张面具。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红衣女子只身入江湖,不再受家族庇佑。
她又换了个名字,萧素素,脱下红衣换做白衣,那模样比起那些个少年侠客,更显英气。
于是她更爱这身装束,江湖百晓生重评天下美女,将其排在第二,在红衣之后。
人人都说两人是江湖双璧,娶到一人便是几辈子修来福分。
但江湖庸人极多,见到这些美女每每自惭形骸。
白衣女侠专治采花大盗,侠骨留香大抵能形容一二。
化名萧素素之后的她还名列年轻才俊榜单第十,在李忘尘之后,不过李忘尘将要年满三十,倒是也要往前一名。
第一名是名叫谢青云的人,萧素素记得,这人当时被她打出门槛,没想到现如今竟然如此厉害了?
可是后来怎么不再来?
年纪轻轻的女侠自然不知道江湖上爱名声的人自然多过爱美女钱财的人,无疑将这位谢家公子推到那一尺门槛之外好远好远。
只是,谢青云不是一位庸人,所以在多年厮杀下来不仅名声打响,还被江湖人安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帽子。
至于忘了什么恩负了什么意,江湖上传闻极多,却没有确凿证据。
最具人气的应该是和李忘尘兄弟阋墙,两不相见。其言之凿凿似是本人亲眼见过。
两人自然不屑一顾。
李忘尘已近三十,到时候就没有那么多愣头青再来找他。
谢青云不过二十,只怕以后麻烦还有很多。
萧素素策马往南方三百里,在一个小镇落了脚,这里已经接近巴蜀地界。
传闻谢青云会在这里与排名第四的“断玉掌”杨峰比斗。
此时此刻的镇子上已是人满为患。
江湖人都喜欢凑热闹,总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即使那里只是死了一条老狗。
谢青云和杨峰打的比斗不胫而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是谁也想不到,谢青云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和杨峰比试过了。
所以接下来几天这里并没有什么看头。
萧素素不知情,但她并不是纯粹的江湖人,她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无聊的比斗了。
他只想看看当时谢家心高气盛的少爷,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仅此而已。
于是她同一群江湖人在这里等了三天。
人虽然越来越多,但还是没有看到主角。
直到第五天,来了一个老头。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他那双眼睛几乎包含了世间所有的精明和睿智。
江湖百晓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传奇人物。
有人惊呼,有人不屑。
只一个老头便能品评天下高手?但是更多的人希望百晓生是一个老头。
老头总比年轻人更加的智慧,至少说句话能震慑得住所有人。
“一年之后,重评兵器谱。”
众人哗然,兵器谱终于要重评,原来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江湖大事数不胜数,但是重评兵器谱依然是武林盛事。
武林盛事又向来不少献血人命,只怕不知多少人要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争得个流血漂橹。
比起谢杨二人之争,这场盛事无疑更加吸引众人。
但也有人将目光放在这个老头身上,争强好胜、争名逐利向来是这群人的本质。
还有谁比百晓生更负盛名?与其去争那子虚乌有的天下第一,守个二十年,不如宰了这百晓生,一了百了。
但他们个个都胆小如鼠。
所以竟是一人也不曾动手,尽数低眉。
百晓生也只注意到那人群角落里独自喝茶的白衣女侠。
白衣女侠也看了看她,却听得老人传音入密:“八月十五,沧澜江。”
白衣女侠点头,如今是初一,她还要早些赶到。
于是乎,老头不屑的看着众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白衣女侠策马扬尘直往沧澜江而去。
一年后重评兵器谱的事情不消半月便传遍江湖。无数人又盯着前任天下第一——“魏北雄”。
六十岁的魏北雄早已归隐多年,但是他的那双手也要让天下所有高手尽数折腰。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下单所有人都知道,杀了他,兵器谱上自己的排名一定不低。
这是他们信奉的真理。
……
八月十五,中秋。
秋风萧瑟,银月如盘。
整个沧澜江上银波点点。
谢青云驾着一叶扁舟,着一袭黑衣,背着剑匣。人人都知道谢青云的剑匣里不是什么宝剑名器,只不过是几十斤精铁打造出的一柄普通铁剑。
那剑被称为“惊神”,传说他一剑可惊天上宫阙,可惊天上人;可落日月星辰。虽然只是以讹传讹的说法,但也说明他剑法超神,神鬼莫测。
谢青云自然有这天赋。
他今年二十岁。
他在等人。
那人迟迟不出现,但是他等的起。自从与李忘尘相别已有两年时间,这两年他可真是不好过。
至少已经有不少好事着将他与二十年前的魏北雄相提并论。
同样的武艺高超,天赋绝伦。
来找麻烦的人也数不胜数。
两个时辰,只来一个人。
白衣女侠策马千里,终于赶到。
只一眼,谢青云便知不是她,便不再多看。
自然也就没认出白衣女侠就是爱着九尺红装的公孙三小姐。
萧素素也不去辩解,因为已经有人来了。
六十岁的老人亦是驾着扁舟,整个人如同一杆标枪站立船头,白色虬髯随风飘荡,天地间似乎没有什么事物能打动他。
萧素素心头一惊,“魏北雄?!”
谢青云自然也认得出来,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两船相隔十丈,两人立在船头。
月光倾洒,两条人影跳向半空。
拳罡,剑气。
金铁交鸣,互不相让。
沧澜江水掀起三丈波浪,打得周遭渔船尽数翻腾。
不过数十招,魁梧人影由半空落下,黑色削长人影手持长剑站立墙头。
六十岁的魏北雄始终是老了,没有使他折腰。
魏北雄飘尸沧澜,终不复当年,黑衣神剑也血洒沧澜,身受重伤。
白衣女侠踏波而行,落在舟头。谢青云却再也支撑不住,献血孱孱流出。
白衣染红,红白相间。
萧素素娇嗔:“还要逞强?”
谢青云早已意识模糊,只是呓语:“鱼肠飞霜,九尺红装。”
萧素素终究还是展出笑颜。
而那魏北雄的尸体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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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你我都是江湖人
魏北雄的死讯慢慢传开,起初没人知道是谁将他打败并扔到河里的。
打捞起来的魏北雄已经被泡的发白,皮肤更是被河里的鱼咬的稀烂。
但是被他低眉折腰的江湖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魏北雄的遗孀前来认尸,带着尸体回了塞外。
没人看得见魏北雄妻儿眼中的悲切,也无人看见魏北雄儿子眼中仇恨。
直到有人说杀人者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剑客谢青云时。
魏北雄的儿子魏经雪身负长刀,入中原,誓要复仇。
入关之后的魏经雪先是挑战武林各高手,身边总跟着一个年长些的女子。
“姐姐!你说我们能复仇?”魏经雪脸上稚气未脱,看着年长女子。
年长女子摇摇头,苦笑道:“不知!可是弟弟……”
“怎么了?”魏经雪问。
“没什么……爹爹总说不让我俩习武。”
“你觉得对不起爹爹?”魏经雪冷笑。
“不,我觉得对不起你。”年长女子道。
“没有!”魏经雪道,“人死了,总要去报仇的,否则枉为人子。”
“唉……”
叹息声在无尽荒原回荡……
还有着无数人也去寻谢青云,要夺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离兵器谱重排还有十月。
素自救下谢青云后,萧素素便往北赶了数百里,到了陌生地界。在确定没有人会来找麻烦后,安顿下来。
谢青云受伤过重,一连睡了月余终于转醒。
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摸剑,又突然想起自己似是被救了。
房间里还有女子的脂粉香气。
萧素素离他极近,见他醒来,喜道:“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这是第一句话。
“你只需要知道你目前很安全就行。”萧素素神色复杂,“至于我是谁,你可以叫我素素。”
“素素?好名字!”这是第二句话。
“你好生休息,再有两月才能走动。”萧素素说。
“嗯。”第三句话,又倒头闭目。
魏北雄掌力雄浑,当世无人可出其左右。
肋骨断了十八根,伤及腑脏。
他何以能活?
但是想不通的事他始终不会去多想。
他只知道自他杀死魏北雄后便多事了。
他也记得,他长剑并未伤及魏北雄,他是自己撞上来的,并且一掌击他胸口,但是是收了力的。
还有他临死时的那一笑。
他此刻已经懂了。
安详入睡后,萧素素又拿出药给他敷在伤处。
掌印已经褪去大半,但依旧清晰可见。
随后走出屋外,负手看天许久。
“鱼肠飞霜,九尺红装。”是天下人对她特征的总结。
不过,如今的她不是公孙红衣,只是白衣女侠萧素素。
两个面具,谁是谁?
谢青云终究没有走过那一尺门槛,眼中却还是那九尺红装。
……
两月后,谢青云终于能活动。
走下病榻后的他依旧是第一时间去取剑匣,取出那震惊世人的铁剑。
又走出门外看萧素素。
但不敢正眼去看,偶尔瞟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只因她问了一个问题。
“鱼肠飞霜,九尺红装”是谁?
谢青云当时愣神半晌,做出的回应只是闭上眼。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心高气傲的公孙三小姐?
风华绝代的红装?飞掷而来的鱼肠短剑?
都是她?
睁开眼后,他的回答让萧素素错愕。
“我不知道她是谁。”
“世人都知那是公孙三小姐的名号。你不知?”
“不知!”
“你喜欢她?”
“……”沉默许久后,“是!”
萧素素看着他的眼睛。
坚定却又迷茫。
“你谢家也是一方豪强,不去提亲?”
“去过!”
飞掷的鱼肠和那一掌终究将他打出公孙家的门外。
她说过:“那扇门、那道槛拦住了江湖人。”
“你也不例外?”萧素素颇感兴趣。
“是的,我终究是个江湖人。”
“真是差劲!”萧素素撇了撇嘴。
谢青云抬头望天,只有横梁。
萧素素又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白衣女侠,绝世风华!”
“如何?”
“美极了!”语气中尽是称赞。
“那你喜欢我吗?”那双眼睛里闪着光,太耀眼。
谢青云终究没去看。
吐了一口气。
“远观近看皆可,不敢……”
话未说完,巴掌已经贴在脸上。
换来“无趣”二字后,便终日不与和他讲话。
白衣女侠,九尺红装,江湖双璧。
即便是他也不敢去想。
下雨了。
院子里变得泥泞,白衣女侠爱极了干净,却并没有进屋,仿佛屋外有什么好看景物。
雨水浸透白衣,雨中朦胧。
谢青云入屋,从墙上去下一把破伞。
因为实在没有一把好伞。
绝代剑客走到白衣女侠身边,撑起伞。
“这雨着实大了些,回去?”
白衣女侠赌气道:“不去!”
“那也可怜可怜我,免得日后麻烦不是?”谢青云道。
“你还是去寻你那九尺红装。”萧素素说。
谢青云眼神复杂。
“不去!”
“呵呵……”这是冷笑。
谢青云看了她一眼,雨停了,伞还未收。
“你我都是江湖人。”
“怎样?”白衣女侠眼圈有些红。
“江湖人都爱酒!你喝酒吗?”谢青云问。
白衣女侠点头。
是日,时至深夜,两人皆醉。
谢青云终究还是没去找那九尺红装,也未得到那白衣女侠。
年底的时候两人分道扬镳。
走时剑客送女侠一壶酒。
“醉生梦死居的忘生给你。”
感觉言语单调的年轻剑客又补充道:“少喝些。”
白衣女侠点头,飞马扬尘,终不顾。
黑衣剑客背负剑匣,浪迹天涯。
走了许久,黑衣剑客远望,无人;白衣女侠住马,不禁回看,亦无人;又坚毅前行。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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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带刀少年
魏北雄能让天下江湖人尽数折腰,是不无道理的。
大恒心,大毅力又岂能形容他半点。
只不过功力虽至绝顶,但他仍不是天下第一。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折腰。
那个几乎矮他半截的女人,偏偏就能让他弯腰绾青丝,甚至像是她养的小狗一般。
不过那小巧玲珑的女人却从不将他当狗使唤。
功成名就之后,女人对他说。
“我们归隐吧!”
魏北雄没有回她的话,甚至也没点头。却和她跋涉千里来到塞外,修建一个普通的院子。
魁梧男人虽然贵为天下第一,但也不过住在一间小院,四道篱笆墙内,养着鸡鸭鹅。
在塞外的第三年终于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叫魏君思,小名君君,是个女孩儿。
取这名字并不是希望她以后受相思之苦。
古有君子思美人,父母只希望这孩子将来有人关爱,有人对他好。
君君快乐成长,五岁那年,多了一个弟弟。
弟弟叫魏经雪,父亲说大丈夫顶天立地,风霜雪雨也吹不到。
魏经雪,长大后也必定是一个男子汉。
他爱练刀,天赋绝伦。
父亲不让他学,他就偷偷练。
他先是从父亲的卧室里偷了几本筑基入门书,他并不急,所以知道基础很重要。
他天赋虽高却也坚持。
最后连他父亲也被打动,并教他基础刀法。
日复日,年复年,直至可斩落叶,拔刀无声。已有五年。
父亲也再也没有教他任何刀法。
江湖上有名的刀法无数,但那都是别人走出的路子。
魏经雪此生也注定不凡,所以他也不屑练他人刀法。
塞外常有飞鹰大雁盘旋。
魏经雪便是从它们身上雪来的刀法。刀法自然,已不拘泥于招式。
如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但他还是不能在他父亲手里走过十招,父亲也不会和他切磋,也不指教。
学武者免不了争强斗狠,也免不了麻烦。
江湖上有不少自命清高的人,却也因天下第一的虚名送了命。
魏经雪问他父亲:“为什么要争做天下第一。”
魏北雄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
“你爹爹当时笨,只知道练武,练着练着就成了天下第一。”
“杀人是什么感觉?”
魏北雄应该破口大骂,但又不忍。
“第一次杀人,我三天吃不下饭。”
“嗯!”魏经雪点头。
“但夺人性命始终不是好事,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明白!”魏经雪说道。
“你天赋高,也不心高气傲。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练刀?”
魏经雪摸了摸手中的刀。
“为什么?”
“因为你练刀说不定就天下第一了。”
魏经雪不语,只是笑了笑。
“天下第一麻烦的很。”
魏北雄意思是不想他练刀。
魏经雪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可唯独在练刀上他俩达不成一致。
这孩子不屈不饶像他父亲。
魏经雪对父亲说:“那我就做天下第二,天下第三。”
魏北雄摇摇头,再也不阻止他练刀。
十五岁那一年,魏经雪常常看到父亲长吁短叹。
他父亲六十岁了,武功天下第一也抵不过岁月侵蚀。
可他不去问,也不会问,因为他知道父亲不会讲。
这一年他也不练刀了,陪着君君姐练琴。
君君练琴的时候,魏经雪兴趣来了会去舞剑,但是不碰刀。
他剑舞得很烂,经常被姐姐笑话。
但是他还是会舞,他不怕,有错误是好的,才会进步。
临近八月的时候,魏北雄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交代完所有事情便走了。
魏北雄头也不回,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
回了头就不想走了。
魏经雪看着父亲有些佝偻了的身体,鼻子一酸,叫了他一声。
魏北雄浑身一抖,微微挺直身体。
昂首挺胸,脚步不停。
头扬得高了些,已经看不见路。
魁梧汉子始终不敢稍稍低头。他怕那眼泪让自己心软。
于是直到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魏北雄才敢仰天长啸,眼泪顺着两颊落下。
他老了,回不来了。
与谢青云决战沧澜江是他想了两个月的事情。
天下第一他自然愿意想让,但天下人只会将他的血也饮尽。
他不能让给那些庸人。
在与谢青云决战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将他杀死,但他知道他若活着回去,他与家人也只是必死无疑。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撞上了谢青云的长剑。
送他一个天下第一又何妨?
……
魏北雄的死讯传到边塞已经是十月,君君和母亲哭得很伤心。魏经雪却连眼泪也未落一颗。
魏经雪拿起一年也不曾拿起的刀,胡乱的在空中比划。
“我要去报仇!”
他说这句话,却没人阻止他,君君说要和他一起去,母亲看着他俩,默默不语。
“姐姐?”魏经雪看着她。
君君摇摇头,并不多说话。
魏经雪看着母亲。
母亲也只是摇摇头,说道:“去吧。”
魏经雪负刀入关,挑战各路高手。
身边总跟着个默默不语的女孩,两人形同身影,不离不弃。
魏经雪的名气也慢慢增长,一路上也遇到很多来找麻烦的人。
也杀了许多人。
那年他只有十五岁,君君二十岁。
但他们俩却很孤独,入关以后他们便注定不会有朋友。
谢青云走到哪儿,他们就追到哪儿。
但命运时常与他两人玩笑,他们总是会慢上一步。谢青云却总是不紧不慢。
于是他俩也不急,急也急不来。
中原大好风光,他俩准备去看看。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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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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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经雪?
感觉是付红雪第二了?呵呵

残疾高手多了
怎么着也只断一手[如杨过,如独臂刀]
   或断一腿[铁拐李],断一指[如洪七公]
   见过最惨的是瞎了双目[如盲侠,如江南七怪的老大“柯蝙蝠”,如梅超风等]
   作者笔下的却是没了双手,还是自断,可悲可叹
另外要说明的是,本版只接受自己原创的作品! 你这篇 酒尽 查到原创是:肆笔
并且还在连载中
如果你不是原创的,要删除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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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8# 武剑侠


    其实肆笔是我在起点开的号,已经很久没在创世(起点?忘了)连载了。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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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面具
江湖人爱戴面具,特别是有名的江湖人。
他们认为戴上面具便能不受伤害,亦或是可以避免伤害别人。
他们将之奉为至理。
公孙家不仅仅有爱穿红衣的三小姐,还有爱练武功的公孙胜。
公孙胜本名不叫公孙胜,但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所以自己改名叫公孙胜。
他原名叫公孙玉,人如其名,的确是一个翩翩君子,很招人喜欢,但他向来又是一个冷淡的人,他只喜欢自己的妹妹红衣,也最疼她。
公孙红衣在外折腾一年,终于肯回家了。
这次见面他还是有些吃惊,他只见妹妹没有穿九尺红装,也没有佩戴自己最喜欢的鱼肠短剑,就连飞霜宝剑的鞘也换了个模样。
此刻的她还是那个美人榜第二的萧素素,身着白衣,只是脸上却无当时离家的喜悦表情,唯有微蹙的眉和迷离的眼神。
看来谢青云始终未去找她。
“咦?妹妹你这身行头倒是好看。”公孙胜称赞道,忙去帮妹妹牵马。
“哥哥!”公孙红衣喜道,面前的人竟是他的玉哥哥。
“嘿……一年前回家没有见着你,怪想念。听说你去江湖闯荡了?”公孙胜看着自己的妹妹,给了个拥抱。
公孙红衣用力点点头,心中还是觉得家里比较好。
她终究还是那个公孙三小姐,锦衣玉食是那白衣女侠不能比的。
可心中还是不禁向往。
公孙胜松开两臂,两眼又是疼爱又是愠怒:“你瘦了。”
公孙红衣一愣,不说话。她喜欢自己的大哥,但又特别害怕他。
公孙胜认为公孙家的人受不得外人欺负,特别是他三妹,最见不得她受苦。
“你回来的时候想着什么事情怔怔出神?”公孙胜问道,那眼神直入人心。
公孙红衣避开那眼神,毫无底气的道:“没有……”
公孙胜眉毛一挑:“很好!我那盛气凌人的妹妹去哪儿了?”
公孙红衣退了一步,说道:“玉哥哥,红衣已经长大了。”
“嗯?”公孙胜淡淡道,“你可是我公孙家的人,可是三小姐,别人欺负不得。”
公孙红衣唯有摇头,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真的在意那谢青云?
脑中不由浮现那少年黑衣剑客的模样及背影。
他当时走得那么决绝,连头也不回。
黑衣剑客忘不掉那九尺红装,但白衣女侠也忘不记他。
她自己心里不好受,盛气凌人的公孙三小姐爱穿红衣,脾气也红如烈火。
可是她自己又没有白衣女侠那么敢爱敢恨,若谢青云还在眼前,她可能会没有说“无趣”和扇他耳光的勇气。
公孙胜见公孙红衣不说话,见她眼中情绪复杂,又说道:“记得每次你受了委屈都会来向我诉苦。”
公孙红衣似是没有听到。
公孙胜还是说道:“妹妹,先回家里把衣服换了。”
公孙胜拉着红衣往里走。
红衣走过门槛,扯开拉她的手,驻足半天。
“那一尺门槛拦住了所有江湖人。”
话似乎犹在耳边。
“我们都是江湖人。”谢青云可能不会来了,红衣想到。
萧素素终究还是做回了九尺红装的公孙三小姐。
无数来求婚的人挤破了门槛。
一尺门槛似乎已被踏平。
黑衣剑客果然如她所想并未前来,他说他是江湖人,自然不会自讨无趣。
可他明明还是那么喜欢。
那一面之缘,一掌之痛似乎也就够了。
够他回思一辈子
……
谢青云站在崖边看落日与孤鹜。
没有什么奇景,也无云烟落霞。
他还记得十五岁那年的今天去公孙家提亲,意气风发一时无两。
“鱼肠飞霜,九尺红装。”
他微微一笑,公孙家来谢家和父亲提到这三小姐的时候说郎才女貌极为般配。
心高气傲的三小姐还是气不过他这无礼的小子。
一巴掌把他拍了出来。
其实三小姐对他印象不坏,她还是觉得这个谢姓少年还会来提亲。
没想到……
清风吹过,谢青云对着面前虚空喃喃:“天下间江湖人多是庸人。”
他心里也希望自己是个庸人,没有心气,这样当年他才会再去公孙家。
可他也放不下骄傲。
突然想到什么,谢青云从怀里拿出一只簪子。
这是白衣女侠素素放在他匣子里的。
他的匣子大,但也只装得下一个酒杯、一柄剑和这只簪子。
酒杯是皇宫里的雕栏玉砌;剑是“惊神”;簪子自然也是极好的,金色簪子如振翅凤鸾,眼睛处有珍珠,尾处有流苏。
谢青云虽然对这些东西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是十足十的纯金,用最好的雕功配以深海贝壳的珍珠和江南“锦绣行”五年才出的流苏。
他眼中浮现出痛苦神色。
谢青云不敢去想,他心中有着九尺红装的不可亵渎,可又忘不了救他于沧澜江的白衣女侠。
他俩说话极少,但是喝醉酒那晚,白衣女侠吐露真情。
“你是喜欢九尺红装多一些?还是白衣女侠多一些?”迷离双眼和那酡红的脸已让她找不到北。
谢青云没有回答。
但是萧素素自己知道,他喜欢谁都是喜欢自己。但她还是不想说出实情。
谢青云是心高气傲的人不错,公孙三小姐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白衣女侠呢?你去自然也是。
没有答案,自然临别时也没有答案。
两人分道扬镳,谢青云后来才知道萧素素把身上唯一珍贵的凤簪偷偷藏在他的剑匣里,但他不知道萧素素也偷偷把挂在墙上的破伞拿走了。
刚回公孙家的公孙红衣脱下白衣,换上九尺红装。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侍女想拿白色衣裳去洗,公孙红衣叫住,侍女自行下去。
公孙红衣对着这白衣看了一宿。
第二天侍女进来,便将它烧了。
这世上从此以后再无白衣女侠,只有公孙家的一袭红衣。
鱼肠飞霜,九尺红装。
但她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哥哥公孙胜已经再入江湖,想要找出那个欺负他妹妹的混蛋。
他知道那人是谁。
谢青云,一剑惊神,是拥有角逐天下第一实力的人。
但公孙胜不怕。
谁都有自己的面具,江湖人都爱带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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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下第二
魏经雪站在西湖桥头,这里是汇水处,碧波辽阔的西湖尽收眼底。
来来往往画舫无数。
此时百晓生已重排兵器谱,他排第二。
第一自然是名满天下的谢青云,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个第二名,毕竟天下第一的名头实在吸引人。
只不过很多人都认为谢青云太年轻,便是自小打娘胎就练功也不过如此。
不信邪的人都跑去找他,惊神剑下,已亡魂无数。
入关半年多,已是春天。
不知母亲过得好不好,魏经雪想。
“听说谢青云要来西湖,你要等他?”君君站在他身旁,如影随形。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架琴。
魏经雪低头看刀,淡淡说道:“是。”
语气虽淡,却一往无前。
君君轻叹,说道:“春天来了……”
魏经雪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当时送你琴的那人,说春天会来找我们。”
君君微微颔首。
那个送琴的人……
当时两人行至沧澜江,江边有个观潮亭。
这不是观潮的季节,所以里面没有太多人。
但里面有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只露了半张脸,旁边有个侍女端着酒具。
亭中石桌上摆了一架琴。
风雪紧凑,魏经雪有武功在身,自然不怕,但君君却是捱不住,两人走入亭中。
琴声忽起,魏经雪眼角余光去看。
这琴声悠扬,转音之间衔接得当,沁人心脾,琴技已入佳境。
君君也喜欢琴,只是中原路长未从家中带出。不想在此处却听到如此琴声。
琴声收敛,风雪也渐渐变小,两者之间竟有一种自然协调。
魏经雪不由一怔,心想江湖之大,能人辈出,眼前这人琴技已入化境。
戴面具的男子向两人微微一笑。
身旁侍女上前来,将酒具放下,正好三个,倒了三杯酒。
雪虽然小了,但冷还是同样的冷。
“两位,来饮一杯”做了请的手势。
魏经雪也不多想,与君君上前去,取杯,尽数喝下。
“咳咳咳……”魏经雪剧烈咳嗽起来。
酒里面没有下毒,因为眼前的男人没有下毒的必要。
但是酒很烈,喉咙像是滚过刀子。
君君不爱喝酒,但也喝了点,好暖身子。
魏经雪注意力都放在男子身上。男子穿着单薄,但是显得华贵;脸色也没有被冻得发白,而是红润如常。
江湖上功力练至不畏风雪的人不少,眼前的人定是有功夫在身的。
遂看向桌上的琴。
“天冷了,两位不知在此做甚?”男子问道。
“我二人来此看看风景,什么也不做。”魏经雪答道。
男子摇摇头,说道:“风雪很大,早些回去吧,沧澜江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不也在这儿吗?”魏经雪反问。
男子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这亭子是我家出资修建的。”
魏经雪话语一滞,不再多说。
男子眼神又上下打量君君。
那眼神显得轻薄了,魏经雪挡在君君身前,说道:“阁下,珍重!”
语气之中不乏怒意。
男子回过神来,忙道:“是我失礼了。”
魏经雪冷冷一笑,说道:“我俩走了。”
用手扯了扯君君衣角。
“姐姐,走吧!”
君君不为所动。
男子继续笑道:“你们是魏北雄前辈的儿女吧。”
魏经雪身体明显抖了抖,毫不犹豫拔刀。
男子身旁侍女上前一步。
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不必。
“我没有恶意。”
魏经雪道:“这可不见得。”
男子又笑。
魏经雪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若要害你们,早就在酒里下毒了。”
魏经雪冷哼一声,转向君君。
“姐姐,走吧。”
魏君思看着石桌上的琴,看得入神。
“姐姐。”魏经雪又叫道。
君君回过神,一脸迷茫。
魏经雪拉着君君就走,不再多留。
大概走出了两里路,后方跑来那个侍女。
侍女抱着琴,速度很快,魏经雪一把将她拦住。
“做什么?!”怒目圆睁,侍女不屑的看了看他。
“我家公子说把琴送来。”
侍女看向君君。
“姐姐,给你。”
君君接过琴,问道:“你家公子是?”
“我家公子姓曹。”侍女回答。
魏经雪问道:“你家公子就是曹惜时?”
“不错。”
魏经雪道:“姐姐,我们走吧。”
君君瞪了他一眼,对着侍女微笑道:“谢谢。”
侍女最后说道:“公子说开春的时候回来找二位。”
侍女远去,雪地上没有脚印。
踏雪无痕,没想到就连曹惜时身边的侍女也这么厉害。
“弟弟,你认识那位公子?”君君问道。
“嗯,兵器谱他排行第三。”魏经雪道。
君君笑道:“那你要比他厉害咯?”
“嗯……或许吧。”魏经雪看着君君手里的琴,若有所思。
……
西湖桥上,魏经雪回过神,看着远处。
他看见黑衣剑客站在岸边,胡中心的画舫上站着一个年轻人。
那是公孙胜。
无数江湖人往西湖边上聚来。
“玉公子和一剑惊神,这场戏可有看头了。”魏经雪笑道。
君君问他:“你不出手吗?”
“我吗?”魏经雪看着手里的刀。
“不了,我会和他正大光明的决战。”
“你会赢吗?”君君看着自己的弟弟。
魏经雪听了,没有作答。
但他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
“谁知道呢?生死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唯有手中的刀,死死捏住。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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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神梦无双
无数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岸边的天下第一。
一剑惊神谢青云。
还有人望那桥头。
刀狂魏经雪。
还有人去看那西湖中心。
玉公子公孙胜。
江湖上排名前十的高手来了三位,可算是武林奇观了。
忽然又有琴声传来,众人皆是一惊,一同看去。
带着面具的曹惜时身旁似乎永远跟着那个侍女。
两人站在不起眼的简陋小船上。
曹惜时始终保持这微笑。
弹琴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侍女,她在奏琴一道上也有着极高的天赋。
“神梦无双,琴剑双绝。”
谢青云看着渐渐驶向公孙胜魏经雪两人的船只,淡淡说道。
曹惜时是兵器谱里最为神秘的人。他显然出身不凡,但没人知道他的背景;他有一身绝顶武功,却不知师从何人;他爱带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总之,他就是个神秘人。
曹惜时与侍女纵身一跃,落在桥头,站在魏经雪身旁。
“多日不见,可还安好?”曹惜时问道。
魏经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还好。”
曹惜时笑了笑,又看着君君:“这位小姐呢?”
君君脸色一红,低下头,没有回答。
曹惜时点点头,目光和魏经雪一般,同样落在了谢青云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谢青云依旧不畏不惧,眼神扫过众人。
有人想要出手,但又自问没有那般实力可以全身而退。
谁都知道杀了谢青云就是天下第一,但都不敢动。
今天的主场,是他们四个人的,别人插手,就是死。
谢青云开口道:“所以,你们谁先来?”
声音虽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曹惜时又问魏经雪:“你不去报仇?”
魏经雪摇头道:“我若与他相斗,胜之不武。”
曹惜时点头。
人太多了,谢青云必定分心,高手过招,必死无疑。
魏经雪有他的执着,但同样,但毕竟并非是为了报仇就可以舍弃一切的人。
公孙胜自船头飞下,几番起落间,已经落在谢青云跟前。
公孙胜手里折扇直取谢青云面门,谢青云后踏一步剑已出鞘。
公孙家虽然以剑法闻名天下,但公孙胜自小不喜欢练剑。
世上奇门兵器无数,他独爱折扇,以公孙家的财力,打造一把适合他的折扇轻而易举。
折扇划过脖颈,如利刀。
谢青云竖剑挡下,只听一阵金铁交鸣。
剑较折扇更长,公孙胜全是贴身打法,左手作掌,贴上其胸口。
谢青云又退一步,将掌力引至大腿,遂至分散于脚下大地。
不过公孙胜始终未出全力,谢青云也无应战之心。
同是高手,眼神交换之间,都已停下。
两人间距不过几尺,谁先出手谁就会死。
但是并没有杀戮的必要。
“你是玉公子公孙胜?”谢青云对这人有所耳闻。
但他联想到的还是那九尺红装的公孙三小姐。
“我代我妹妹来教训你。”公孙胜冷笑道。
没有人可以欺负他妹妹,天下第一又怎么样。
谢青云听得一头雾水。
“你妹妹,公孙红衣?”谢青云皱眉道。
自五年前踏入江湖,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公孙红衣。
“不然呢?”公孙胜反问道:“你不知道我妹妹……”
公孙胜说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他想起妹妹化名萧素素,穿的是白衣服。
谢青云对公孙红衣的印象还是在十五岁那年。
“唉……”公孙胜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声,看了一眼谢青云。
“过一段时间来公孙家坐坐。”他说。
谢青云心觉奇怪,这公孙胜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但嘴上还是应道:“回去的。”
公孙胜点头,转身提气纵跃,站在船头继续看戏。
魏经雪依旧按刀不动,而谢青云看着他,他俩都不认识。
“你……你是魏前辈的?”谢青云不知如何开口。
魏经雪依旧一言不发,但是人人都兴趣正浓地看着他俩。
为亲人报仇的戏码是最精彩的,一旦打上就是不死不休。
江湖人都爱凑热闹。
但两人始终都未动作。
魏经雪闭上眼对君君说:“我们走吧!”
君君也不动,手里一直抱着琴。
“姐姐?”
君君摇头,依旧不说话。
但手里扔出了一把匕首,那是父亲给他防身用的,父亲死后,她就一直好好带着。
弟弟虽然可以保护她,但她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她没有练过武功,所以匕首只是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就落下。
君君虽然始终都在对魏经雪说父亲不希望他们练武,但她依旧是最想报仇的那个。
甚至比魏经雪还想。
魏经雪不动,君君就将匕首扔出去。
似乎这匕首飞出去后,杀父仇人就死了。
随后转身,眼泪不住落下。
“走吧!”
魏经雪心里一痛,入这江湖一年来,他已经知道父亲当时为什么会死。
谢青云武功高,但依旧杀不死魏北雄。魏北雄在塞外并非寸步不进,他比二十年前还厉害。
魏北雄死了,是因为心有挂碍。魏经雪不出刀也是同样。
君君,也是同样。
君君走了,魏经雪徘徊许久也随着。
曹惜时看着两人,对侍女说:“青蝉,弹琴吧。”
侍女青蝉面色一肃,将琴自背上取下。
神梦一曲,当世无双。
曹惜时从琴中取出一剑,开始舞剑。
谢青云也再度拔剑。
“一招!”曹惜时淡淡说道。
琴声忽而变得萧杀,一剑凌空。
剑影重叠,当世两大剑客各自出剑。
剑气纵横,柳枝纷纷下落;真气震荡,满天飘絮。
谢青云被刺破右肩皮肉,曹惜时再度退在桥头。
剑插入琴中。
“我们也走吧!”
曲终,人去。
谢青云嘴角溢血。
“神梦无双,琴剑双绝。领教了。”
“天下第一”似乎败了,但兵器谱却没有变动。
没有人知道到底谁赢了。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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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人
曹惜时快步赶上魏经雪两人。
二人走得不快,脚步沉重。
君君首先控制不住,向前快跑几步,才回头。
看着一脸悲痛神色的魏经雪,泪眼婆娑。
魏经雪走上前去,却生生吃了两耳光。
曹惜时在离二人两丈远的地方站着,不再前进。
君君问:“你为何不拔刀杀了那谢青云。”
魏经雪看了看君君,看了看他。
至始至终,仍然不吐一字。
曹惜时说:“你不要怪他。”
“你知道什么?”君君凤目一瞪,又笑起来。
魏经雪动作一滞,似是陷入回忆,面显痛苦之色。
魏经雪听那笑声,那其中悲恸和失望混杂。
内心一痛。
“姐姐……”想帮君君拭去眼角的泪。
君君又退了两步。
“经雪……”君君唤道。
“姐姐……”魏经雪看着她,无话可说。
曹惜时看着这姊弟二人,叹了口气。
“你不必再跟着我了,仇我自己去报,你回去吧。”君君眼中似又决绝。
魏经雪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魏经雪紧捏双手,那掌间疼痛似乎能让他不再那么痛苦。
“仇我们可以报,可是我只是想光明正大的……”
魏经雪不敢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君君往前走,带着那架琴,死死抱住。
“姐姐!你去哪儿?”魏经雪提步欲追。
“你过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君君依旧面对着他。
魏经雪苦笑道:“为什么?你应该知道,爹爹在天之灵也不想你我二人去报仇。”
君君长叹,却没有回应魏经雪,而是问曹惜时。
“曹公子,你愿意我去你家做客吗?”君君问。
曹惜时一愣,青蝉代其答道:“可以!”
曹惜时摇摇头:“你去我那里,自然可以。”
青蝉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叹了口气。
“魏公子,你呢?”曹惜时看着魏经雪,问道。
“我?”魏经雪摇摇头,“我不去了,我……还要做点事情。”
曹惜时点头,不再多问。
“你照顾好我姐姐,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的。”魏经雪摸自己的刀,眼神凌厉。
曹惜时说:“一定。”
魏经雪又转向君君:“姐姐,照顾好自己,别再想着报仇了,我会去的。”
君君只是笑了笑,魏经雪却读不懂她眼神的复杂。
“走吧!”曹惜时说道,青蝉跟在后面。
魏经雪见三人走了,长舒一口气。
……
西湖上来来往往游人无数,似乎刚才没有发生什么一样。
杭州醉生梦死居,十分清静。
谢青云点了一壶忘生,没有配菜。
他喝酒从来不要菜。
酒上来了,上酒的不是其他人,竟然是几年未见的李忘尘!
谢青云惊得说不出话。
李忘尘嘿嘿一笑,如同当年。
两人相视,谢青云取出杯子,李忘尘倒酒。
谢青云喝完,就换给李忘尘。
一直喝,直到将酒喝完,两人都醉了。
一句话也没说。
等谢青云醒来,李忘尘已经在桌子上摆满了好菜。
“我知道你喝酒决不吃菜,吃菜绝不喝酒。”李忘尘笑道“所以今晚就不喝酒。”
谢青云点头,问道:“听闻这几年你过得不是特别好。”
李忘尘摇了摇手:“文不成武不就的,家里人看不惯。”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说这些,吃菜!和你吃完这顿饭,我回去和家里那群小辈吹牛就能吹一辈子。”
谢青云默默吃饭,夹菜。
许久,他说道:“还是喝点酒吧。”想了想,又说道:“忘尘酒。”
李忘尘笑道:“你变了,你以前怎么会想喝酒?”
谢青云说:“不喝酒,未必也太闷了。”
“不是白天才喝吗?”李忘尘问,却已经起身去取酒。
回来后,谢青云才答道:“喝闷酒就算了,还要吃闷饭?我没那么傻。”
酒满上,洒了一地。
“可惜了!”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举杯。
“你这几年好像都在家里没有入江湖看看?”谢青云问道。
“当年得罪了武当,只敢回家喝酒壮胆了。”李忘尘依旧没有个正经样。
“不过都还好,兵器谱居然把我排在第十,好歹也是前十不是?”李忘尘道,“月底我就要北上从军了。”
谢青云睁大了眼,不知说啥好。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李忘尘神秘一笑。
谢青云摇头:“我又不是神算。”
李忘尘说道:“烦了,烦了,想换个地方去看看。”
“你这是效仿李大诗人?”谢青云问道。
“先祖李太白北上抵御匈奴,你可知为什么?”李忘尘问。
见谢青云摇头,继续说道:“并不是因为江湖名声,也不是为了磨砺剑法。”
“他北上,只是因为一个念头。”李忘尘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看透了江湖,悟透了是非,直到晚年才知天命,世人眼里他就是豪放不羁的大诗人李白,在我眼里他就是那碧血丹心的英雄。”
“嗯,你要去做英雄?”谢青云想笑,又笑不出。
李忘尘取出一枚玉佩:“十七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或许说这句话有些奇怪。”
谢青云摇头,问:“怎么了?”
“那年,有个女孩死了。”李忘尘凄笑,“得病。”
谢青云默然。
“算了算了,继续喝。”李忘尘说。
两人一直喝到深夜,谢青云醒的时候,李忘尘已经走了。
谢青云知道这一生或许都见不到他了。
拿起酒杯,也离开了醉生梦死居。
……
半月后,李忘尘站在一座坟前。
“阿楚,我要北上了,可能就不能再来看你了。”李忘尘说。
忘生酒洒在坟前。
“也不再喝酒了”他笑。
取出陪伴他多年的配剑,双手注入内力,将其折断。
“从今天起世上再也没有李忘尘这号人。”
“我走了,阿楚。”
人影萧索,终至无踪。
唯有坟头枯草,酒香仍在,以及那断成几段的碎片。

十、无常无忧
曹惜时回了无忧山庄。
无忧山庄一直以来都坐落在这两处青山之间,少人烟。
世人都在猜测曹惜时的出生,心想天下第四就算不是豪门子弟,师从也该是显赫,可谁也想不到这人只是这山间的野人。
没有好的出生,没有好的师父,怎么又能夺得天下第三的殊荣。
但世上却无人敢挑战百晓生的公信力。
百晓生说的便是对的,他从来没有错过。
君君一直向曹惜时请教琴之一道,曹惜时从来也不吝啬,名为神梦的琴也交给了她,他甚至将自己钻研一生的技巧也传给了她。
君君自然满腹疑问,但是她并不去问,只等曹惜时自己解释。
这是为什么?
雨过天晴,无忧山庄被淹没在一片雾海之中。曹惜时总是天一亮就起身,吐纳修习。
每日清晨,山间都会传来悠悠琴声。
君君醒了,就去看曹惜时操琴。
刚走到山上小亭,曹惜时便已经弹完
看到君君,曹惜时露出温柔如春风般的微笑。
“君君,你来了!”
君君点了点头,坐在石凳上,青蝉取出早点和茶就回去了。
两人默默地吃着,曹惜时便问道:“这两月来住的还习惯吧。”
君君点了点头,曹惜时又问道:“你昨天还在向我请教琴上面的问题,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君君沉默许久,说道:“曹公子,我……”
曹惜时举手打断:“你不必拘谨,我不喜欢你这样,你可以叫我惜时,叫我公子的话我会生气的。”
君君又沉默良久,说道:“惜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曹惜时说道:“你说吧。”
君君便问:“惜时,无忧山庄规模不小,却从来没看见过你的亲人。”然后又取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我在床底看到这封信。”
曹惜时刚刚举起茶杯,又放下。
又举起,又放下,似乎两手无处安放。
“唉……”叹了一口气,他说道:“无忧山庄只是个小庄子,本来没有什么值得他人上心的东西。”
君君静静听着。
喝了一口茶,曹惜时继续讲道:“十三年前,有一群人不知从哪儿听来风声,说我们庄内有一本叫作‘阴阳倒施逆行功’的绝世秘籍。”
君君问道:“有这本书吗?”
曹惜时摇头道:“至少我从未见过。我也不曾听闻有这样的武功秘籍。”
“随后,来了一群人,屠了整个无忧山庄。”
“所以你看不见我的父母亲人,因为他们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至于这封信……”曹惜时看了看手里信,说道:“这封信的主人也早就死了。”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写这封信的人是我的未婚妻,那时我只有十四岁。”
君君浑身一抖。
曹惜时继续说道:“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那本秘籍,我那时失血太多,还是一个和尚救的我,也就是我师傅。”
君君心想什么样的和尚能够交出天下第三,但她也不去多想,因为曹惜时还在继续说。
“我原名姓安,被师父救下后,我决定隐姓埋名,随我母亲姓曹,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惜时。”
曹惜时取下自己一直都没有摘下对我面具。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像个文人雅客多过想江湖侠士。
“就连青蝉都很少见我的样子,除了她和我师父,你是第一个见到我模样的人。”曹惜时说道。
“可那时我和经雪到沧澜江的时候,你说那亭子是你家出资修建的。”君君满脸疑惑。
“我需要一个身份,来掩饰以前的一切,包括父母,家人。”
君君睁大了眼。
“那人一定还在黑暗中窥视着我,但他会很快露出马脚。”曹惜时说,又戴上面具。
“你知道吗,君君。”曹惜时满含微笑的看着她。
“什么?”君君问道。
曹惜时说道:“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琴吗?其实我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哪儿。”
“让后我看见了你和经雪,才知道为什么会在哪儿。”曹惜时看着君君,说道:“像,太像了,你和她很像,无论是模样还是什么,实在太像。”
君君摇头道:“我不是她,你着相了。”
“不……我能感觉到,你就是她。”曹惜时说着,又露出悲伤的神色。
“对不起……”
也不知这句话是给说的,但君君觉得并不是对她。
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君君心里想。
“师父教我练功那会儿,我每天天没亮就起,一直练,一直练。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他说着,陷入回忆。
两人自清晨坐到午后。
回到庄内,曹惜时又开始舞剑。
那剑法哪里又是能够杀人的剑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剑法能杀人。
但君君明白 这样对我剑法比任何剑法都可怕。
就算是谢青云的剑也没有这样可怕。
她心里有这样的想法。
青蝉开始奏琴,琴声一起,剑法更加不同。
君君没有练过武功,但也惊颤。
曹惜时收剑,对君君说道:“我这剑法叫大梦,但我一直都掌握不了。”
君君不解,她看得出来这剑法趋近完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曹惜时说道:“大梦之后是大醒,一步之遥,便是隔世梦幻,无念无想。”
“君君,我知道你想学剑,想为你父亲报仇,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
君君咬着嘴唇,并不说话。
“我可以教你。”曹惜时说,“但只有一招,也是我最熟悉的一招。”
“什么?”君君也有些好奇。
“无常!”
曹惜时望着天边,太阳缓缓落下,手中剑在轻吟。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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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争
大乘寺的住持叫普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和尚,但他很瘦,两只眼都有些凹陷。
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曹惜时的师父,自然也没人知道他会武功。
虽然说练武的人都有些特征,但看他的太阳穴,看他的双手两脚。
全然不像。
曹惜时和君君叩响了大乘寺的山门,扫地的沙弥听见了忙去开门。
这只是个小寺,不大,不消一会儿就能到正殿,正殿里供奉着如来金像。
“两位稍等,我去请住持”沙弥走出大殿。
“你原来就在这里习武?”君君一路看来,觉得环境还不错。
“不是,不在这里。”曹惜时说道。
君君也不再多问。
那一招无常,她学了两月,却一点进展没有。
曹惜时只是说:“于刹那生灭中去感悟这一剑,无常这一招只需要感悟。”
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剑法不过招式,怎么去感悟?君君不解。
曹惜时说的是要用心。
当真越来越玄乎。
普智步入大殿,曹惜时立马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说道:“师父,别来无恙。”
普智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好孩子,快起来来吧。”普智慈眉善目,笑道。
曹惜时站起身,看了一眼普智,惊呼道:“师父,您……”
他分明记得自己师父体格虽不强壮,但也厚实,怎么现在成了这番模样?
普智无所谓的笑了笑:“惜时,肉身只是虚相,况且贫僧也还没有圆寂,不必挂心。”
曹惜时还是点了点头,又说道:“师父,
我今天来是来上香的。”
“嗯,今日是你父母忌日,你去吧。”普智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君君站在曹惜时身旁,看着他将香烛点燃,然后默默诵经。
君君偷偷看了看普智和尚。
普智和尚看起来很憔悴,不像是练过武的人,而且刚才进来之时脚步虚浮,就连普通人都不如。
君君不再去看,继续看着曹惜时
半个时辰过去,曹惜时才起身,对普智和尚说道:“师父,您最近为什么会变成这模样?”
普智摇了摇头:“刚才已经说过了,色即是空。”
曹惜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师父,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您。”
君君没头没脑,就和曹惜时走了。
此间之事告一段落。
兵器谱落定已有一段时间,但江湖厮杀却不会就此结束。
魏经雪遍访名家,观摩刀法。
两年后,他将与谢青云于华山之巅论剑。
不为名号,不为利益,只为报仇。
但魏经雪知道报仇只是个噱头,他真正想要的只是证明自己的刀法。
并不是报仇不重要,但他已然可以看得开。
两年时间恍然。
谢青云登上华山,但是此地只有少许游人,却没有江湖人士。
此战的消息并没有传出,他两人只想安安静静的决战,生死已然不重要。
魏经雪在外游历这两年,早已今非昔比,刀法更加凝练,锋芒却未必更盛。
藏得住锋芒的刀更可怕。
谢青云的剑是杀人的剑,在血海中磨砺而出,这两年来虽然挑战者极少,但是依旧亡魂无数。
谢青云站在华山顶峰,魏经雪已经等候多时。
两人无需言语,先喝了烈酒。
都不动手,像是多年好友。
但这却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两年了,我看你依旧不变。”魏经雪说道,“当年西湖一面,我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谢青云不说话,这几年他的话已经变得极少。
“当年我父亲与你决战沧澜江上,我也恨你,即使是今天我发现我依旧放不下。”
魏经雪摸刀,谢青云却感觉不到任何杀气。
下一刻,危险的气息弥漫。
刀已出鞘,听不到半点声音,也无半点征兆。
魏经雪杀人很少,但杀气却最强。
但谢青云却不拔剑。
刀已临身,谢青云只不过往前一刺,魏经雪停下所有动作,冷汗直冒。
“没想到。”魏经雪笑了笑,却无挫败之感。
只一剑便败了,似乎两年苦功已然白费。
“你在用新的刀法,但没有完善。”谢青云说道。
他还是很冷静,单数他深知自己这一剑并不容易。
精气神的高度集中已经心血如潮的灵感。
缺一不可。
这一剑刺出之后,他的剑法已更上一层。
魏经雪往后一退,眼中神采奕奕,刀法已入奇妙境地。
两人又拼了十来招,在刀快要斩断谢青云右臂之时,谢青云竟然往前撞去。
全然放弃抵抗。
最后一剑后发先至,轻轻点在魏经雪肩头。
魏经雪只觉手臂酥麻,使不上力。
“你刀法很纯粹,但是心有疑虑,如果你刚才一刀斩下,我势必后腿,但我往前一步之时犹豫了,导致刀势有了空缺,所以我这一剑后发先至。”谢青云道,“你天赋了得,已是刀法大家。”
“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任何疑虑吗?”魏经雪问道,他可是听说了许多事,关于眼前人的。
“我吗?”谢青云微微一笑,“当年我心中唯有‘鱼肠飞霜,九尺红装’,现在也是,也不是。”
魏经雪不是很明了。
“我要去公孙家了,你有兴趣到时可以去看看。”谢青云说道。
魏经雪摇头,表示不想去。
“那是你的事,有机会我们再切磋。”
谢青云又说道:“其实当年我与你父亲决战,死的应该是我。”
魏经雪点头,说道:“我明白。”
谢青云还是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死了。”
两人相视一笑。
“走了。”谢青云说完,头也不回。
他们还会再见面,所以不必留恋。
魏经雪叹了口气:“君君姐,我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长刀往山谷一丢,下了山。
下山后的谢青云往公孙家去,半路却遇到公孙家大公子。
公孙胜拦路,说道:“我妹妹可不想见你。”
谢青云依旧不管,往前直走。
“打败我,你就能过去。”公孙胜伸手去拦。
“你不是我对手,何必多此一举。”谢青云说道。
公孙胜怒道:“那可是我妹妹,你又知道什么?”
“好!”声音还在回荡,谢青云的剑就已经出鞘。
所向披靡。
公孙胜一旁闪开,手中折扇奇诡。

十二、争二
公孙胜手中折扇多变,所取角度无不刁钻,谢青云虽然能从容应对,但他是公孙红衣的大哥,无法全力对敌。
“你为什么要拦我,我应该没有做什么吧,你说你为了你妹妹?”谢青云便出剑卸招便找破绽。
“哼……你不知道,见到她的话你自然也会知道,但你也见不到她。”公孙胜手中折扇激射出几道暗器。
“好扇!”谢青云赞道,本作上挑的剑转变成刺,公孙胜连忙变招。
真气激荡,两人各有退步。
“你剑法的确厉害,我也自认不是对手,不过我也不认输。”
公孙胜收好兵器,说道:“果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比不上你。”
谢青云皱眉,公孙胜并没有退步,也没有相让的意思。
他走开一边,说道:“我还得提醒你,你去了恐怕会后悔。”
谢青云摇摇头,他想了很长的一段日子来做这个决定,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
“为什么呢?”谢青云问道,“你不让我见你妹妹,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你……”
公孙胜神秘一笑:“江湖上总有些隐隐约约的人,他们或许并没有存在过。”
“什么意思?”谢青云问道。
“你会输的。”公孙胜摇摇头,杵在原地,也不同他一起。
谢青云没回头,他也不会回头。
终于走到了那一尺门槛,公孙家的大门就在眼前。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年他来这儿的时候,悬挂着的牌匾早就被他劈成两段,可能现在早就没有了。
烧火了吧,他心里突然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天下第一的谢青云,手在抖,脚也在抖,就连心也是抖的。
筛糠那样。
他小心翼翼的跨过了门槛,没有飞来的鱼肠短剑,也没有红衣如火。
整个公孙家显得很安静,他还记得当年对我那种门庭若市,与现在又是何等反差?
天下第一往里走,走到熟悉的大堂,却没想到那块牌匾还在。
他却没有勇气去再斩一次,脚步声传到她的耳中。
他回头,没有人站在外面,于是又走了出去,这下有人了。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或许输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素素?”谢青云叫着眼前人。
这身影他不会认错,虽然只是背影而已。
白衣女侠萧素素,已有许久没见了吧。
“谢青云,你说我和你心里牵挂的九尺红装谁更漂亮。”萧素素问道,腰间悬着的长剑却异常显眼。
剑鞘已经变了个模样,陌生也熟悉。
“这是你的佩剑?”谢青云问道。
“不像吗?换了个鞘而已。”萧素素的声音有些冷。
谢青云摇头道:“能感觉到剑还是那剑。”
萧素素似乎点了点头:“那就对了。”
长剑出鞘的一刹那,转身,一剑飞来。
白衣女侠的绝世风华绝不是江湖人口中所说的儿戏,冷若冰霜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杀气。
谢青云显然不会拔剑,他就站在那里。
萧素素突然收剑,站定,一语不发。
谢青云也定了许久,才说道:“这段日子你还好吧?”
淡淡语气从白衣女侠的口中吐出:“无所谓好或不好,就是那样子吧。”
“白衣女侠斩了多少小人?”谢青云问道。
萧素素两只眼睛死死的看着他:“没有,或许有一个。”
“或许,谁呢?”谢青云问。
萧素素突然露出笑容:“就是你啊。”
“我?”谢青云看着那似笑非笑的白衣女侠。
多么的陌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不容谢青云多想,又有了新的问题。
谢青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在呆下去,可是他那双腿似乎已经被吓得麻木,动不了。
“你说如果我就是那个令你魂牵梦绕的九尺红装呢?”那笑容实在是令人心碎。
“只是单纯的玩笑吗?”天下第一剑客竟然后退了一步。
对手甚至没有出招。
“谢青云可以是天下第一,我自然也能是九尺红装。”萧素素笑了笑。
谢青云挑眉,不去看那个笑容,沉默许久后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笑容有时候很让人觉得厌烦。”
“我不是你心中九尺红装自然而然会受你心烦。”萧素素还是笑。
谢青云举手想打,想拍散那笑容,却一掌打到自己额头,啪的一声,特别重。
但他还站得稳,说道:“可你刚才说是。”
“白衣女侠是九尺红装,九尺红装却不见得白衣女侠。”萧素素说道。
谢青云点头随后又摇头。
“玉哥哥给我讲,江湖上的人都热衷于面具。”萧素素说,“我可没九尺红装的三小姐敢爱敢恨。”
随即,她哭了。
“你是谁?”谢青云问她。
“我是……我,白衣女侠是我,九尺红装也是我。”她笑了笑,“面具戴着也会很累。”
谢青云也觉一阵心痛。
江湖人都爱戴面具,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天下第一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面具,他是谢青云还是天下第一呢?
萧素素又说道:“你其实也很累吧,是吧?”
“我?”谢青云想要反驳,但他知道反驳无力。
他也没想带会是这种结果,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自己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你还好吧?”谢青云又问出相同的问题。
依旧还是那个回答。
“无所谓好或不好。”
但却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刻,却是好的。”
谢青云眼中,那白衣女侠似乎牵着马远去,眼前的白衣女侠不是她,或许人还是那个人,但却不是那个人了……
公孙红衣再度穿上九尺红装,一舞剑器动四方。
谢青云还会独自喃喃。
“鱼肠飞霜,九尺红装。”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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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谢青云与公孙红衣婚事已定于明年七月举行,两人也不着急,只是想好好待着对方。
公孙胜知道后又再度进入江湖,少有归家。
时间是两月以后,曹惜时登门拜访身边却少了那位叫君君的小姑娘。
谢青云,公孙红衣行礼,曹惜时也行礼。
“许久不见,青云兄比当日更加神采飞扬。”曹惜时笑道。
谢青云淡淡说道:“彼此彼此,听说君君小姐在府上,怎么不跟着一起过来?”
曹惜时摇摇头不想多去解释,倒是眼神复杂陷入回忆,谢青云也不去多问。
其实,连曹惜时也不知道君君去了什么地方。只是有天早晨起来后,就不见踪影了,可能去找她弟弟魏经雪去了。
谢青云心思敏捷,急忙说道:“曹兄,请进。”
这是曹惜时第一次来谢家,却没想到能够走出天下第一谢家是眼前这幅普普通通的模样。
没有护卫,甚至就连宅院也不是很大,简朴异常。
院中摆放了许多练武道具和兵器架。
“这是我从小练功的地方,不过现在家中没多少人,所以很冷清。”谢青云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我原来一直都在想,能够走出天下第一的谢青云的谢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竟然与普通的世家没有区别。不过你谢家每隔几十年就有人在江湖走动也真的很难得。”语气中无不赞誉。
“天下第一剑终极还是公孙世家。”谢青云笑道。
“怎么不见红衣小姐?”曹惜时四下观望,说道:“也不见有什么仆人。”
“院子不大,自然不需要什么仆人。红衣她在娘家,要过些日子才回来。”谢青云说道,“倒是我听说魏经雪的姐姐在你府上。”
曹惜时身体顿滞,又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过一会儿,又开始自言自语:“君君她好像还要报仇……”
说了又看一眼谢青云,“当年你和魏北雄决战沧澜江,明是非者其实都知道,以你当年武功境地是不可能击败他的。”
谢青云抬头望天,孤鸟南回,秋天到了,已经多少年了?
“不错,我的确杀不死他,但他必须死。”谢青云捏紧右手,不错,当年就是用这双手执剑。鲜血,月光,江水。
这就是无奈吧……他心里想,不知是形容谁。
曹惜时唯有点头。
入夜,曹惜时先走了,没有留下用饭。他赶得很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是否有人。
这世上少不了夜行的贼,少不了梁上君子,什么时候都一样。
曹惜时太急,没有人知道他急什么,身后的人如影随形,却能避开对方听觉,实在骇人听闻。
忽然劲风拂面,曹惜时停下所有动作,黑暗中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哪有其他人?
“不寻常的风动?!”心念电转之间,神梦剑依然出鞘,所用剑招正是大梦剑经中的招式。
那黑影偏瘦,像是暗夜中的幽灵。见对方拔剑就刺,想也不想就后退。
“哼!”黑衣人只是一声轻哼,手中剑轻挑,竟是间不容发的破绽之处。
对方很是熟悉曹惜时的剑法。不及多想,曹惜时想要使出下一招剑法,却见对方招式总是后发先至,招招都攻已破绽。
慌忙惊骇之际,已失了对敌之心,转而寻找逃命之机。
却在这时,只觉头脑一沉,昏睡过去。
竟还有一人。
黑衣人背上他,身形之轻,犹似鸿毛。
不消片刻,两道黑影早已消失于黑暗
次日,谢青云醒转,只觉两眼沉重,昨日又没有睡好。
他功夫臻至化境,按道理是不会感觉疲乏。便是一般练武之人也该精气充足,可他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有大事发生吗?”他想。
练武到极致可有种种异能,知道趋利避害,他没学过奇门遁甲玄学,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但是心神总不会骗他。
谢青云推开大门,走到门外,忽然看见门上有一字条。
“这是……”谢青云严重露出惊骇之色。
“十月初十,沧澜江畔曹家,不见不散。”没有留下字款,应该不是曹惜时。
“果然……”谢青云喃喃。

十四
十月初一,君君登门谢府,魏经雪并没有同行。
君君背上还背着神梦琴。
谢青云刚练完功,正在烧一壶茶,偌大的厅堂里空空荡荡,公孙红衣还没有回来。
“你喝茶吗?”谢青云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魏北雄毕竟是死于他手,虽然眼前这个姑娘似乎并没有要报仇的意思。
“谢谢!”君君显得有些腼腆。
谢青云报以微笑,自从和公孙红衣定下婚事后,他便时常笑,也没有江湖宵小来找他麻烦。
“怎么不见你弟弟?”谢青云还是时常会想起那个使刀的少年,他的刀法让人生畏,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
君君眼中有些落寞,说道:“其实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经雪了。”
“哦?”谢青云露出疑惑神态,“这样吗?不过前些日子曹惜时曹公子也来了一次府上。”
君君的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下,谢青云看在眼里,不在多说。
“曹公子他……还好吧?”君君看了看谢青云,然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语气中很明显的停顿,让谢青云挑了挑眉,然后说道:“武功到他那种地步,几乎不会有什么病恙,这你倒是可以放心,不过他哪天走得急,却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君君机械般地点了点头,说道:“没有什么就好。”
“嗯!”谢青云点头,“其实他倒是多次提起你。”
君君脸色没有太大变化,都是些细微的表情。
“他那天来的时候,没有用餐。不过我和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讨论武学之道,他十句便有八句是会提到你的。”谢青云说道。
君君眼角抽搐了下,问道:“是吗?不曾想他那么挂念我。”
谢青云又说:“其实我们现在喝的茶也是他送的,他似乎还知道我已经不喝酒了,他这人可真是细心,你觉得呢?”
君君浑身一抖,比刚才轻颤还要厉害。
谢青云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你怎么了?感觉身体不舒服吗?”
君君就那么看着手里的茶杯,苦笑了下。
“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
“可惜我家里只有我一人,红衣要是在的话,你也不至于那么闷了。”谢青云道,“这茶要趁热喝才好喝,好茶趁热,好酒也要趁热,要不然就失去了真味,喝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多谢指教。”君君对他笑道。
谢青云也微微一笑,又道:“我谢家清贫的很,没有太多可供观赏的地方。不过十月初十我要去一趟曹家,相信君君小姐也知道曹家景色极佳,不如一同前往?我也好叫上红衣。”
君君听后,愣了愣神,摇头道:“我不久就要回关外,估计会很少来中原了。”
谢青云问道:“这么急吗?要是我来中原,估计就不想回去了。”
君君道:“我母亲还在关外,她年纪大了些,腿脚不方便。”
“这样吗?”谢青云说道。
天色渐晚,君君起身。
“要走了?”谢青云说道。
君君道:“我还要找我弟弟,就不多打扰了。”
“我送你。”谢青云也跟着起身。
走至门外,君君背着神梦琴,说道:“谢公子,后会无期了,祝你和红衣小姐白头偕老。”
“承你吉言,你也保重。”谢青云行礼,君君回礼。
君君向东城门走去,谢青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经雪兄弟在华山,需要往西门去。”
君君顿了身形,没有回头,又继续走。
谢青云看着君君背影,淡淡道:“真是有意思了。”
……
魏君思边走边哭,走到城东外五十里。
她近些日子功力涨了不少,就连脚程也快了许多。
背上的神梦琴显得极其沉重。
她自然也是知道曹惜时凶多吉少,她自然知道她弟弟魏经雪在华山。
她不去,并非不代表她不会有作为。
她甚至有些后悔。
曹惜时被黑衣人抓走的那天,她也在。
她对谢青云恨之入骨,甚至心里压抑着杀意,但对方武学境界已经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怎么才能杀了他?
魏经雪或许有希望,但是他不会杀魏经雪,对他来说,手中的刀才是一切,曹惜时也不会动手。
但是曹惜时与他并无关系。
对啊,本就是没关系的。
那黑衣人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一身武功不是江湖各大流派的路数,却高得出奇。
她和黑衣人合作了,这中间的媒介就是曹惜时,但她今天开始动摇了。
她没有真正的坚定过。
君君她一心只是想着报仇而已,她比任何人都想。
无论她父亲的死是因为什么。
她希望谢青云死。
……
天边,残阳落尽,夕云如血,黑夜将近。
魏君思边走边笑,边笑边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
清风卷尘,入梦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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