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豆熬的汤 青石板的路。店铺、闲庭楼阁,平房、二三层的楼房错落有致的散开在两边,安静的沉睡着。 一条很平常的街,不同的是道路两边的房子全是木制的,像街市也像乡野小园。 婴宁就走在这条既普通又不平常的街上。 早春的深夜,街市的喧嚣随着雾气的降落远离万里,留下田园的一片恬静与和谐。 隐隐约约中,似有时而凄凉时而悠扬的二胡声从某个拐角飘出回荡在婴宁的耳角。 婴宁摸摸自己的耳朵,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二胡的哀怨声越来越缠绵,四周的黑暗也被某个拐角一点微弱的烛火划亮。 一张破旧但整洁的桌子,四条破旧但结实的板凳。烛台就放在桌子上,照着这个角落,角落里的炉子,炉子上的砂锅,砂锅边跷腿坐着的布衣老汉,老汉手里的漆黑二胡。 砂锅里飘出一丝丝香气,婴宁贪婪的吮吸了一口。 摇曳的烛火不时的划过老汉的面颊……皱纹——焦黄、鬓发——灰白,烛火中的两点颜色。 “老人家,来碗甜汤。”婴宁气定神闲。 二胡声嘎然而止。 粗糙的碗、残缺的调羹。布衣老汉颤抖着身子,缓缓站起,轻轻放下二胡,操着颤动的骨架,从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掏了一只碗,一只调羹。 浑浊的汤。 老汉慢吞吞的从砂锅里舀了一碗汤放到桌子上。焦黄干如柴禾的手。烛火微弱、昏暗,烛火下的汤昏浊,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婴宁闲气十足,操着调羹搅拌了两下。老汉则又颤悠悠的回到了自己的凳子上。 婴宁挑起一羹汤举至鼻前,悠悠的道:“四杯趵突泉的水,二羹芦荟汁,三片梨花瓣,熬成这一碗破烂溜溜的汤。”老汉又拉开了二胡。 “为什么盛汤的器具那么破?汤料再好,器具一破,如何卖与别人。是否因此才在这深夜摆摊?” 烛火轻摆,划亮老汉的眼睛,一双轻闭的眼睛,看得出的和谐安详与双掌绕动的陶醉。 “为什么每次煮完汤后都要把梨花瓣捞起来?因为它是这碧玉羹中仅有的一点白?碧玉羹顾名思义要的是碧玉之意,所以您老人家的行馆里盛它的容器也是碧绿色的汉白玉制的。” …… “清新,”婴宁赞道,“的确是好汤。可惜……主料是绿豆。”烛光闪动,老汉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狐狸……又怎么能和清新联在一起。”婴宁话锋突变,变得异常的俏皮。不见老汉的嘴角嗫嚅了一下。 “所以……这碗汤不是我要的!”婴宁小嘴一撇,托举于鼻前的瓷羹霎时如箭一般水平射向了拉着二胡的老汉。 近一点,精一分;远一点,精两分。婴宁自信的笑了。瓷羹从她手里水平的飞向了老汉的嘴角,形如白色的闪电。老汉手中的二胡依旧悠扬,不见丝毫紊乱。 “狐狸又怎么不能和清新连在一起?”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淡然的划破两人的夜空。婴宁脸上的笑容霎时僵硬。 前方的声音淡淡然,身影却是疾速甚闪电。瓷羹离老汉还有十二寸时,一团黑色的身影突然跳出顺手接过了自己的嘴边。 “一滴不漏,平如镜面。”来者侧着身,支手托着瓷羹,借着那一点烛光,瞅着里面的汤水,“狐大的功夫果然见精。” 婴宁没好气的战起身,道:“都说雷声大,雨点小,你怎么是声音淡动作迅猛,正好相反。枉你还是姓雷的!” 来人瞥过头,道:“我什么时候姓雷了?” “呵”,婴宁娇喝一声,双手揽在胸前,笑道:“天下闻名的散人雷欣素来独自成行,足迹曾踏至东海、楼兰、苗疆、蒙古各地,不取人一物,不舍人一物。只是回到这中原,什么时候练了这个顺手牵羊的本事了。” 来人转过身,静静的看着婴宁,眼中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狐大,我今天不和你吵。你想和我争吵引诱这块木头说话,可惜我今天是来喝汤的。” 婴宁白了一眼,轻捋垂下肩的发丝。 “这块木头熬得一碗天下最好的汤,武林有名之士无不想偿。偏偏他老人家又不常煮,咱们这些讨汤喝的人只能碰运气。 “有人想喝喝不着,有人不喝却偏偏有人要想方设法给他们喝。所以天下奇人之一的木老人家每年会挑一天隐于市集来卖他的绝妙好汤。今年挑的就是今天……每一次都是一锅绿豆,三碗红豆。 “狐大,今年你来晚了。” 婴宁眼睛开始闪光,“你怎么知道我来晚了?” “刚才你说这碗汤不是你要的,那你要的就是……红豆熬的汤了。可惜那三碗已经卖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已经卖出去了?” “当然,我一直在。” 婴宁脸上笑开了花。“奇怪,什么时候逍遥的世外散人果汁冰块开始转性会守着一个毫不相干又索然无味的老头子大半夜了?” “我还道士别多日狐大的眼睛被什么烂东西熏得如此不灵光,连小弟的性别都看差,还把欣哥的声名事迹安插在我头上。这会终于肯还我真实姓名了。”来人耸耸肩。 “因为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婴宁语气顿时严肃下来,踱步道, “刚才我一走进这条街就在想要怎么才能使这位老人家开口说话。奇人之一的木老头其中一奇就是卖汤的时候从不跟人招呼。因为木老头的汤不是随便能喝的,就像姜太公的鱼钩是要有缘鱼才能咬。” “破木头的规矩是挺多的。”果汁冰块甩口道。 “适才我赞汤是好汤,却可惜是绿豆,木老头心一定动。因为事实上是绿豆汤比红豆汤好喝。当初他老人家把碧玉羹研制出来,发觉其味比红豆更胜一筹,决定邀请他的朋友们好好尝尝,所以煮了一大锅。木老头还是第一次这么舍得,当时去的人差不多都喝了三四碗,结果是……牛嚼牡丹了。再好的东西,吃得多了,反倒失去了它的鲜味。” “牛嚼牡丹?狐大,虽然你是狐狸,但也不能鄙视你五百年前的家人小牛吧。” “当时的人都说好喝,却又都说还是红豆汤更美味一点。红豆汤,木老头是兴致好的时候才请人喝那么一小碗。所以,当时,红豆和绿豆,到底孰味美,只有他老人家知道。” “只有他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天我是最晚去的,到的时候只剩一小碗了,而且还是盛在他老人家的汉白玉碗里的。” 果汁冰块揶揄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到的狐狸喝好汤。“ “刚才我还说狐狸又怎么能和清新连在一起,他老人家一定会很想说话。“ “为什么?”果汁冰块奇道。 “在他老人家的收藏阁里有一卷吴道子绘的雪狐丹青。你知道他拿起画卷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两个字‘清新’…… “卷中雪狐纯洁似冰,人见之均曰舒服。木老头子当时说,世间有此狐,女儿家何须再忌惮此物?” “可是你说的狐狸怕是指的狐大自己吧?” 婴宁笑道:“狐狸就是狐狸,我又何须执着于妖媚与玉洁冰清一词。世人既然均曰狐狸媚惑,我亦正好桀骜几分,把那清新甩在脑后。而木老头极爱雪狐一画,我正好一语双关,气他一气。” “再沉默的人遇到自己喜爱的物或事的话题,一定会开口。”果汁悠悠道。“只是后面你为什么又出那种泼妇骂街乱扔东西的损招,实在是有失你身为老大该有的机智水准……” “的确失了水平,如果你不出来,木老头已经跳起来骂人了,而不是还在这里拉他的二胡。”婴宁接口道。“狐大竟会做这么低智的事,木老头又怎么会看的下去?” …… 果汁冰块当下笑出来,“不错不错,狐大做出这么低智的举动,不只木老头,只怕阿丸乌三和小四都会气得跳起来打人。” 婴宁横了一眼,“这块老木头马上就要移尊驾开金口,你这个果子却不识时务的跑出来,叫我着实没好气。” “唉”,果汁一声叹息,苦笑道:“不能怪我。我受人所托,护卫木老安安静静的卖汤。” “护―――卫?”婴宁斜眼看过去,老汉端端正正的坐着拉自己的二胡,陶醉在十指营造的美妙声乐中,丝毫不为二人的言语所动。 “也罢,老木开不开口都无关系,我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话,既然果子你有全程护驾,那由你招供也一样。”婴宁坏笑。 “招供?”果汁张大嘴巴,继而一脸无辜,悠悠的道,“虽然你是神探,虽然我冰块果汁的日子有点逍遥悠哉快活不羁让人艳羡也不至于神探大人艳羡得要找个官非给我吃、栽个案子在我头上吧。” “哼”,婴宁淡笑一声,“果子不去过游游山、玩玩水,烤烤鸭吃、泡泡果子茶喝的逍遥日子,跑到这只有木老 头子才会喜欢的街上面蹲着,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果汁叹叹气,望着一团漆黑的夜空,慢声道,“这天太暗了,不知道等一下天亮后会不会下雨。” “没有星星也没有……”婴宁顿了一下,悠悠道,“很可能会。” “原来是这个小妮子。 “那小妮子又玩什么花样竟然叫你去护老木头的卫?” “唉,”果汁悠悠道,“谁叫人的嘴巴除了说话就是吃东西的。” “哦,她也想喝汤了?” “她想喝汤差个人来买就是了。偏偏除了喝天下最绝的汤之外,还想吃天下最妙的炒饭!” “炒饭?与她有关?”婴宁提高了音量。 “话说有个人想吃那盘号称天下最妙的炒饭,所以专程寻到了别人家里,偏偏有颗果子倒霉的正在人家府上做客,还偏偏她找上门的时候那颗果子正好在人家旁边,更偏偏她又告诉人家说会差人去把那碗天下最绝的汤买回来,结果人家很轻松的就答应了。只是有一个条件―――保证老木头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卖完他的绝妙好汤。结果有人大手一挥,点将点到当时的第三方幸运的果子头上;结果那份盛情实在难推却,每天吃吃烤鸭、喝喝果子茶的人就跑来陪这闷声不吭的老头子了。” 果汁悠悠的说完这番话,婴宁却皱了皱眉,“那盘炒饭,嫁人了还这么多事!” 果汁驳口道,“人家不嫁人要管,嫁人了更应该管。破木头与她本是好朋友,与其夫君的关系狐大更清楚,怎能算是多事?” 婴宁不理,说道:“炒饭的事先不提了。果汁,言归正传,谁买走了那三碗红豆汤?” 果汁自始自终悠哉着身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我么。” “你?就你一个人?”婴宁紧问。 “之前我说了今晚我是来喝汤的,所以其中一碗就是我买走了。” “另外一碗自然是那个小妮子的……” “对,现在有两碗正在我手上。狐大不是想要瓜分吧?” “你是说那两碗还在?在哪?” “就在老头子的手上的二胡的旁边的那个食盒里。” 婴宁快步走上前,但见老汉的脚旁边真有一个双层食盒,打开一看,完好无损的两碗汤。 “第三碗呢?” “那个人啊……狐大的老对头。” 婴宁脸立变。只听果汁道,“小月孝顺,买汤孝敬自己的长辈。所以今天的三碗汤是我全买了。但事实是一个时辰前她突然自己跑来把汤给买了……” “你是说……那个人是……”婴宁语调越压越低。 “不就是她…天下第一杀手―――泥巴。” 婴宁的头顿时似有一根长藤弯曲得乱七八糟了砸下来,很重,很难缠。 …… “呵呵,”婴宁突然笑出声,“之前我见买汤的是你果子,而你们的汤还在,正庆幸不用跟月影儿那丫头打交道了,谁料今天的三碗汤全与她有关……” “只怕当时说是月影儿叫我来护卫木老头子的时候,狐大正在幸灾乐祸吧。”果汁仍悠悠的说道。 “唉,幸灾未必,乐祸也未必,只是不用跟她打交道,倒真是挺开心的。”婴宁的感觉轻松又自在。 果汁夸张的奇道:“我还不知道月影有那么难缠,竟会吓倒狐大!” “呵”,婴宁淡笑一声,走过布衣老汉的身边,老汉还在拉他的二胡。即使二人就离他那么近,说了那么多的话,老汉脸上安详和陶醉的神色始终没变过。 婴宁道:“木老头子、木老人家,既然你喜欢做一声不吭的老头子,就别怪我和果子一口一个老头子。今天果子帮你,我便不破你的戒了。告辞。” “狐大,你来这就是想问这句话?” “不错,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可是我还想知道,你会怎么破木老头子的戒?这天、这氛围闷了一个晚上了。”果汁眼睛露出一丝坏笑。 婴宁顿了顿,直直的看着果汁,不笑亦不出声。桌上的烛火始终微弱,婴宁斜眼瞟过去,道:“果子,你在考我,但火光太暗了我看不清你眼里什么表情。借一下光吧。”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让我看看……”右手伸出、摊开,霎时整个拐角被数串雪白的光线射亮。 二胡声猛然而止。 “哈哈,身为神探的狐大竟然也玩了出顺手牵羊的把戏!难怪你怕见到月影,拿了N号当铺的东西当然怕追究了……”说话的正是一边始终端正坐着的老汉,他此刻已然战起身。 果汁脸上满是惊奇,但见狐大的手上正托着一颗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又圆又大的夜明珠。“这颗珠子……?” 婴宁笑道:“这颗珠子是当铺铺主的宝贝,在一个月之前被我顺手牵羊拿了出来。老木是识宝之人,亦清楚天下每样宝物的行踪。身为神探却知法犯法,怕去当铺又不得不去木老头不笑才怪!” “好冰雪聪明的狐狸,你想逼我说话办法实在太多了。”老汉笑了。 婴宁笑道,“老人家,你已经破戒了,说话的声音要那么老吗?“ 老汉似想起了什么,“哼”一声,瞥过头去,不再理会婴宁。 果汁谑道,“狐大啊狐大,你明知木老人家最烦别人逼他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你倒好,害人家破了自己的规矩还在那优哉游哉,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是么?”婴宁笑道,“之前是谁看穿了我的心事……说什么不和我吵免得引诱木老头子说话,结果他自己说破我要知道的答案就在他的嘴巴里。” 果汁不觉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直看着婴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空中坠下的丝丝春雨,点破晚间无星无月的沉闷。婴宁操着困倦的身子,带着乏意的眼睛,踏上二层小楼的阶梯。临窗的桌子盛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窗外楼下的池水春绿,小雨淅沥,漾着一个个小圆波,波上翻动的,是些许孩童玩耍时叠放在水里的纸船。 婴宁夹了一柱米线,俯看那些纸船,低声道:“莫愁湖上现在是不是准备放白莲灯了?” 一个多时辰前的折腾,使得她匆忙回到下榻的客店简单和了一下眼,天一亮便把脑子叫醒了。 “看窗边的那个人,她的嘴边怎么有一颗饭粒?”客店内随意絮叨起一句话。婴宁下意识的把手拿到嘴角上,忽地明白不妥――自己吃的是米线,又何来的饭粒?“呵呵呵呵呵”,一阵阴森的娇笑直袭婴宁耳膜,“我都说了她会上当了。你看她眼珠无神,眉毛低垂,散架的身子骨,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与过来过往的常人无异,所以当她听到一句平常的话时,肯定会做出一个最平常的举动。” 婴宁眼神顿转凌厉。只见她豁然起身,扫射客店内的所有人。客店其他人或说笑或吃喝着,竟似没听见一般,丝毫不为眼前的这点小变动而动。 “呵呵呵,”,笑声又响起,“有人说这只狐狸其实不够聪明,明知道自己吃的是米线,坐在窗边的又不只她一人,怎么听见旁人的唠叨就照做呢?除了吃饭的,坐在窗边的其他人怕是没有人去擦自己的嘴吧。所以说这只狐狸今天的智慧比常人还要低……呵呵呵…” 耳膜边的声音刺耳无比,婴宁跑到栏杆边,扫视大街上的人群。 嗤笑声停顿一下又起,“有人说所以说要对付这只被江湖人渲染得机智无比的狐狸,今天是最佳时机!” 楼下三三两两的纸伞在穿梭,沿街的小贩搭着布棚,手无长物的行人靠边战,赶着回家的路人飞奔着。婴宁轻轻揉了揉眼睛。 是休息不够还是雨水潮湿朦胧的缘故,婴宁找不到眼前的破绽,只觉得眼睛很疲惫。 “你猜她现在在干嘛?”那阵嗤笑声竟似在与人聊天一样,停顿一下又至,“有人说那只狐狸肯定傻头傻脑地在看下雨的大街上的撑着伞、奔着跑着、卖着小吃卖着货物的老实人。”婴宁脸一阵白,飞奔着跑到楼下。楼下大厅,摆满桌椅;喧嚣、嘲杂,掌柜的忙得不亦乐乎。醒目的是一背影。 一个身着缃黄纱裙的高挑背影。 缃黄的纱裙轻、薄,看得出是上好的丝绸所织,不相称的是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支扫把,还不相称的是那支扫把比较轻巧,其形有点似拂尘。 平凡的扫把,扫地之物。然而扫把垂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去拂拭地上的灰尘,因为更不相称的是―――扫把扫地的那一头竟是用一根根金线所作。 其实她手中握的就是一支木棍的一头系的很大一团金线。 离地面还有三层阶梯时,婴宁停顿下来。她斜眼瞥着大厅中央的这个背影,面上一阵冷厉。笑声又起,但已少了阴森神秘的颤抖音,就像在眼前传出一样,“玩笑结束,争斗正式开始!就看我的金扫把能不能扫掉你狐狸的尾巴!” 语毕金光闪出,是缃黄女子反身反手挥出扫把扫向婴宁双肩的肩贞穴。金线齐舞,如满天飞花之艳,又如佛光四射之势。式压人,速压人,力压人,势亦压人。婴宁避无可避,纵身跃过缃黄女子头顶,落在其前方。金扫把反手打出,缃黄女子必转身;然而眼前人却是动也不动,明明挥到后方的扫把竟空中转弯,从左手边击向正前方的婴宁。 婴宁愣住。 光闪、光灭。金线扫到了她的腰间。 婴宁不再躲,不再动,而是开口。 “死阿丸,连我也戏弄。闭关闭久了闷得慌么?若不是听得出你的声音,刚才早陷入苦战了。” “哦,早知道我便换声了。但是那样狐大就不知道是我阿丸在戏弄你,还以为是某个强敌来临,那样就不好玩 了。戏弄人就是要她明知道是谁在戏弄她却就是没办法阻止,那样才过瘾。”阿丸一字一顿。 “你能换声?闭关还真有效,你的绝技―――靡靡沙音能隔空传音,想传谁就传谁,亦可长传千里之外。然以前只能用本声,现在居然可用假声。” “那太简单了,老大。”阿丸顿时笑出来,“任何人都可用假声说话,不是吗?” 婴宁高声道,“我还真不知道大家都可以用假声说话。我只知道靡靡沙音是你的独门绝技,江湖无人可仿,刚才还真是想不出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和我说话!” …… 阿丸顿住。 忽沉道:“如果我用小四的声音说话,你肯定会怀疑是小四的。” “你能模仿小四?” “我不只能模仿小四,还能模仿任何人,只要听过他说话。” “你……” “这就是我前段日子闭关的成果。” “好阿丸,不愧是自家里人。”婴宁猛赞。“唉,乌三呢?刚才你在和她说话吧。你能传音她不能传,但是她说了我那么多坏话,不能算了。” “她?生意上门……老大迟一步。就在你的前脚踏下楼时,她的翅膀……飞了出去。” “哦,她倒是乐此不辟,自从别人送了个‘乌冰人’的外号给她后,还真干起牵红线的营生了,就是不知撮合的那些人是姻缘还是孽缘?” “老大……,你是狐大,不是乌鸦,怎能这样说咱家乌三?” “哼,天下事唯情难碰,这姻缘的事差一步便损人不利己。下次见到她得好好教训一番。” 阿丸眨眼,“你不会是怕乌三热衷于‘冰人’荒废查案这一技吧?” “我不只怕乌三荒废,我更怕阿丸忘了……”婴宁诡笑。 …… 阿丸悠然的摆弄着自己的金扫把,轻笑道,“出门遇狐狸,好事变坏事。 “闭关久了,忽然想起快有红豆汤喝了,打听到摆摊的地点可能在金陵,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今晨刚到,而且还是这家客店。一到这便碰见久未见面的乌三,寒暄还没两句,忽然发现一只睡眼朦胧的狐狸昏昏沉沉的走过来摇摇欲坠的踏上楼板…… “素来灵敏的狐狸竟然嗅不到两个大熟人的气味,此时不戏弄更待何时!” 婴宁冷道:“戏弄我的罪是很重的,需要付出代价的!” 阿丸满不在乎,继续道,“代价过三柱香在付,现下先找汤喝。” “你知道卖汤的摊子在哪里吗?” “那个人……他的脾性谁不知道。他喜欢竹楼木苑的清雅幽静。金陵繁华,到处都是高墙大院,那种感觉的街市只有一条。他就在那条全是木楼竹房的街上。”阿丸得意的笑道。 “但是昨天已经卖过了。”婴宁低声吱出一句。 阿丸脸陡沉。 …… “早说过出门遇狐狸,好事变坏事。” “因为狐狸遇到的就是坏事。” “何事?” 婴宁脸上闪过一阵凄笑,“莫愁湖的风景美吧?那里还有天下最动听的声音。你见过漂着白莲灯的莫愁湖吗?也许马上就可以见到。” “谁的莲灯?” “文若,就在昨晚,几个时辰前。”
“当时我正在那里做客。血色染红了墙,奇怪的是血不是血,正确的说不是单纯的血是 和一碗汤混合成的血。” “那碗汤?” “除了木头之外,没有人能熬出这种汤。红豆熬的汤,殷红如玫瑰,甜香怡人思;香中有清,甜中有恬。血中有这种香味,我一闻就知道。” …… “阿丸,我要你去查明文若的死因,还有他周身的一切事。昨天时间紧,我赶着去找木老人家问红豆汤的事。今天你到得正巧。” “你昨天找过那块木头?” “不错,当我逼得他快开口的时候,可恶的果子出来差点坏了好事,但是到最后他还是被我逼得开-金-口。”婴宁颇为得意。 阿丸沉着脸,金扫把一摆,“你是说你逼他开口说话?……就为了问那碗汤的事?……” 婴宁含笑点头,“他老人家的红豆汤一年才熬一次,昨晚不问清楚怎么成?” “老大,说你笨你还真笨!破木头不喜欢说话,并非不说;而不说也只是在他卖汤的那天。你可以到他卖完后的次日也就是现在再问他,他会不开口吗?现在问是不是会多一分详细多一分清楚?”阿丸几乎扯着嗓子喊出来。 …… 婴宁瞪大眼,嘴巴嗫嚅好久,终道:“淑女淑女,照顾你名门闺秀端庄典雅温柔有礼的淑女形象……” …… 再次坐下,米线早已变凉。“小二,再来一碗米线。”婴宁招呼道。“哎!好罗。”小二吆喝着应道。 婴宁松了一口气。 阿丸却气得很严重,气着去了莫愁湖。 “笃笃笃”小二托着盘子跑上来。 “客官,这是本店昨天研制成的一味新佳肴。掌柜吩咐了,请全店的客官免费品尝。只此一天免费哦。” 婴宁脸色猛变。变得异常难看。 “这是什么?”话语冷的异常,沉的异常。 小二不知哪里不妥,战战的道:“红……红豆……熬的汤啊。” 婴宁差点没把碗摔出去。那色、那香她又怎会认不出。 “客观您看,大家都喝得津津有味,确实是道美味啊。”小二不甘心的劝道。 天下有名之士一直难求的一碗汤现下是数十碗的摆满楼下楼上的桌子,婴宁只觉眼前一片混乱。 “你们老板是谁?” “我们掌柜的,刚才还被您和那位穿黄衣的姑娘吓得躲在柜台底下呢。” 一个平常的年过半百的老头,婴宁马上回忆起。 血里有汤,汤只有三碗,三碗中被拿走的只有泥巴的那一碗。泥巴拿走的时间是文若被杀几个时辰之前,这里偏偏在昨天研制出只有老木他老人家才能熬的汤…… “好,这道美味我会尝的。今天不尝,明天可能要花高价买咯。花不该花的银子,那是我的罪过。”婴宁戏谑道。 戏谑的笑容刚到眉间赫然便沉下去。 楼道上缓缓走上一位蓬松着灰白头发、满脸焦黄皱纹的布衣老汉。 木老人家。 他的双眼迷茫,双手低垂,满头的灰发杂乱披散,盖住了双耳。 婴宁想叫却没叫出声。 因为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童。 女童体格瘦小,却极不相称的穿了一件衣袖宽大的袍子,搀扶在木老人家后背和右手臂的手便只得隐藏在袖口里。宽大的衣袖随两人的走动而动,女童的手始终露不出。 布衣老汉似没看见亦似不认得婴宁一般,慢慢的从其身边擦肩而过。婴宁睁睁的注视着其焦黄的面容,微风轻起,灰发轻扬,耳鬓竟是全白了,耳朵也是枯黄枯黄的。 “大姐姐,那碗汤再不喝就凉了。”女童路过时冲婴宁笑了一笑,双手则加了几分力搀扶着,生怕老汉会摔倒一样。 婴宁一怔,继而笑道,“好,谢谢。 …… “咚”,碗掉落地上,碎了。殷红的汤洒满一地,洒在婴宁雪白的衣裙上,鲜红如玫瑰,殷红似胭脂,娇红似血…… 婴宁看不见,她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