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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义山庄

  半个月后,丁乞儿来到了仁义山庄。
  仁义山庄傍山而建,坐落在一片绿树之中,庄前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流去。河上一座木桥,过了木桥,沿着路走上百步,便到了庄门前。陈青望指着庄门上的匾额对丁乞儿道:“为师以人‘仁义’二字命名山庄,只因这二字乃立身之本。你要将此二字牢记在心。”丁乞儿口中答应中,心中却冷笑两声。
  庄门已然大开,有不少人迎出门来。那些人立于两旁,左边几人身穿黑衣,右边约有三四十人,却都身着白衣。过来几个身着褐色衣服的庄客,牵了马,拉了装着申信尸首的车,向一边去了。那两列人都躬身道:“恭迎师父。”陈青望摆一摆手道:“都到大厅来吧。”说着领着丁乞儿等人,走进庄去。
  连过了三道大门,方来到大厅。陈青望在椅上坐了,其他人都站在一旁。丁乞儿不知该如何做,陈从惠轻声道:“你先站我父亲身边。”丁乞儿便依言站了。陈从惠站在另一边。班安和龙峰并未上来,而是站在黑衣弟子列中。
  陈青望道:“今日为师带回一人,本是余鬼的徒弟,叫作丁乞儿。”说到此处,厅下众弟子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陈青望皱一皱眉头,对丁乞儿道:“丁乞儿,你原名叫什么?”丁乞儿回道:“记不得了。”陈青望想了想道:“你不要叫丁乞儿了,总该有个名字。为师为你起个名字,叫作‘丁忠’如何?”丁乞儿心中暗骂:“忠你个鬼!”口中却道:“多谢师父。”
  陈青望点点头,接着对众人道:“从今日起,丁忠便是你们的师弟,你们要好好待他。万松。”
  穿白衣的行列中的为首一人越众而出,拱手施礼道:“师父有何吩咐?”
  陈青望道:“你代为师向丁忠传授百变玄机刀法。”万松瞥了丁乞儿一眼,答了声:“是。”陈青望道:“没有什么事了,你们都下去吧。”众弟子答应一声,,慢慢退下。
  陈青望又对陈从惠道:“从惠,你去对彭管家说一声,为丁忠安排间屋子。”陈从惠答应一声去了。大厅中只剩下了陈青望与丁乞儿。
  陈青望站起身来,绕着丁乞儿踱步。丁乞儿知道陈青望在看自己,却不着慌,反问道:“师父,有什么事?”
  陈青望“哦”了一声,道:“为师的百变玄机刀法,融天下各种刀法为一炉。为师只要见到一种刀法,便要将它融入到百变玄机刀中。为师与余鬼交手时,发觉他的鬼刀果然奇怪之极。那些招式,如能融入到百变玄机刀中,百变玄机刀才会更完善。那余鬼可曾教你刀法。”丁乞儿心中明白,这才是陈青望留他的目的。丁乞儿道:“教了一些,我演练给师父看。”说完拔出刀来,往大厅外走。陈青望道:“你在厅上练吧。”丁乞儿心中暗笑,便在厅上练了起来。丁乞儿故意将鬼刀的招式,练得似是而非,练了二十几招,收势道:“完了。”陈青望眼中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又狐疑地看着丁乞儿,但终没有什么话说。
  过了一时,上来一个矮胖老者,垂手问道:“庄主,丁忠的房间已安排好了。”陈青望对丁乞儿道:“这是彭管家,你随他去吧。”丁乞儿答应一声,随彭管家下去了,后背上还能感到陈青望的目光。
  彭管家领丁乞儿出了大厅,向右拐去,沿着边上的小门,直向后去,走了几十步便要拐弯。途中拐了几次,彭管家停住脚步,指着院落深处的飞檐道:“那个院子叫作‘慎独居’,没有庄主允许,不能进入。西边是内眷住处,无事也不要过去。你们这些弟子都在东边住。”丁乞儿听了彭管家的话,,心中便有些疑惑。彭管家领着丁乞儿又拐了几个弯,方到一处大院。大院四面都是屋子。彭管家领着丁乞儿到一间屋前,开了门,道:“你就住这个屋。”又指着北边的一处小门道:“出了那门,便是练功场。吃饭时跟着众人便知道了。”丁乞儿开了门进去,只见屋子不大,里面陈设也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盆架,架上有盆,旁边还有一个大箱子,里面被褥手巾等一应俱全。彭管家又道:“小姐吩咐,你缺什么便对我说。”丁乞儿心中一暖,对彭管家道:“不缺什么。替我谢谢你家小姐。”彭管家答应一声,自去了。
  丁乞儿在床上躺下,定了定神。此处比他前些日子收拾的破屋强上百倍,但丁乞儿却只觉得孤独。陈从惠的面庞忽在他眼前浮现,丁乞儿不由微笑起来,但他立刻晃了晃头,“谁都不要信。”他忽然又想起了这句话,想起了陈青望。风师父可能便因陈青望而死。他不由想起了余鬼说的那番话:陈青望的招式,加上西门杀的刀。西门杀的刀虽是红色,也要薄很多,但确是又直又长,他用这种直刀应当很顺手。以西门杀的武功,杀玉师父的徒弟也应不难。余鬼的话很有道理。
  想到余鬼,丁乞儿不由哼了一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余鬼竟会如此对他,竟用他的性命来逃命,亏得陈青望还想利用自己。真是谁都不能信。自己以后该如何办?就在这儿待下去,看看风师父的死是不是和陈青望有关。如果有关,自己定不会放过陈青望。但怎么做呢?丁乞儿想了一通,也没有想出头绪。不由叹一口气,从床上起来。
  丁乞儿百无聊赖,开门出去。忽想起彭管家说外面便是练功场,耳中又隐隐传来练功的“嘿”“哈”声。丁乞儿忍不住,便向北面那小门走去。
  一出小门,丁乞儿不由眼前一亮,外面竟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两旁摆着兵器架,还有练功用的各种器械。练功场上,一群白衣弟子正在演练刀法,为首的正是那万松,丁乞儿便走了过去。那万松虽瞟见了丁乞儿,却只作不知。丁乞儿看见了万松的神态,也作不知,只装作恭谨地站在一边,一面看着那些弟子练的百变玄机刀,只觉得也不过尔尔。
  那万松领着众弟子将一路刀法使完,方才住手,自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休息。众人也都散了,却无一人理丁乞儿。丁乞儿心中暗暗冷笑,却走到万松身边,叫道:“万师兄。”
  万松抬起眼皮看了看丁乞儿,并不答理丁乞儿。旁边一人道:“叫大师兄。”
  丁乞儿心中暗笑,便又恭敬叫道:“大师兄。”
  旁边又有一人道:“大师兄要不是老家还有八十岁老母,早去做黑衣弟子了。”
  丁乞儿谦虚问道:“这黑衣弟子和白衣弟子有什么差别?”
  一人道:“我们白衣弟子武功其实也不错,但师父要求甚严,觉得我们还应练习。那些黑衣弟子已经出师,都可随师父行走江湖。”
  丁乞儿点头道:“多谢各位师兄,小弟知道了。”又转头问万松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教我百变玄机刀?”万松瞟了一眼丁乞儿,道:“教你刀法?还早得很。你要先练入门功夫。”说完站起身,领着丁乞儿到一根木桩前。旁边有人递刀过来,万松伸手拿过,从上到下飞快地砍了十刀,对丁乞儿道:“先把这个练熟了。”旁边便有人道:“看见没有。每两刀的距离都一样。”万松傲慢地将刀递于身旁的人,又走到一边的椅子旁坐下歇了。
  丁乞儿看在眼中,心道这万松的刀法确不是泛泛之辈,但万松出刀的速度并不算快,丁乞儿自觉也能做到。丁乞儿拔出刀来,也从上到下飞快地砍去。砍到第五刀时,丁乞儿心中一动,余下六刀便砍得略偏了些。丁乞儿砍完,偷眼一看万松,只见万松一撇嘴。自己看了看,前四刀砍得果然齐整,丁乞儿心中一笑,便继续假装练习,或砍好后四刀,或砍好中间四刀,试了片刻,见无人注意自己,便飞快地砍了十刀。砍完一看,也是每两刀的距离都一样。丁乞儿心中有了底,接着假装练习。那边万松歇了一时,又站起身来叫那些白衣弟子练习刀法,自己在一旁看。丁乞儿便一面假装练习,一面偷看百变玄机刀法。却见那些人练了一时,仍未住手,且招招不同。丁乞儿心中也略吃惊,只觉得这刀法十分复杂。
  练到将近午时,众人停了下来,收拾兵器衣服,纷纷离去。丁乞儿也便收了刀,跟在众人后。众人进了小门,在庄中拐了几个弯,方到了饭厅。厅中桌椅饭菜都已摆好,万松大模大样地坐在首位,众弟子依次坐了,丁乞儿看了看,便坐到最未的座位。众人并不立即吃饭,都只看着万松。万松清了清嗓子,方开始吃饭,众弟子这才纷纷端起碗来。丁乞儿心中暗骂多余,默默将饭吃了。吃到一半,丁乞儿却觉众人都在看他,不由停下,也诧异地看着众人。只见众人脸上都带着鄙夷的神色。万松皱眉道:“丁忠,吃饭不要那么大声。想来你原来是喂猪的吧。”
  众人一阵大笑,丁乞儿心中一股火“腾”地升起。正欲站起,忽想起自己在此的目的,便强压怒火,点了点头,心中却已动了杀机。
  众人见丁乞儿点头,又一阵大笑。万松等众人笑声渐息,一声轻咳。众人忙都住了笑声,默默吃饭。寂然饭毕,万松起身退出,众弟子也鱼贯而出。丁乞儿跟在众人之后,又回到大院之中。众弟子都进屋去了,丁乞儿也进了自己的屋,坐在椅子上,想下一步该如何做。还没有想出个头绪,忽听有人敲门。丁乞儿开了门,外面是彭管家,手中托着一摞衣服。丁乞儿忙把彭管家让到屋里,彭管家将衣服放到桌上,对丁乞儿道:“这是小姐让我给你送来的衣服。小姐吩咐,以前的衣服太破了,你也别要了。”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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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乞儿一一答应,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话,只好仍对彭管家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彭管家点头答应,转身欲走,又回过头对丁乞儿道:“他们中午都要歇中觉,未时才练功呢。你也歇会子吧。”说完出屋去了。
  丁乞儿答应着,送到门口。看到彭管家身影消失,方欲转身进屋,却觉得许多屋子窗后都有眼睛在偷看。丁乞儿心中冷笑,自进到屋中,躺在床上睡觉。
  丁乞儿正朦胧间,听得外面似有动静。等了一时,却无人来打搅。自觉时间尚早,也没放在心上,继续睡觉。再次醒来时,还未到未时。丁乞儿便起了床,换上彭管家方才送来的衣服,开门出去。院子里一片寂静,墙外练功场上却有嘈杂的声音。丁乞儿急忙走出小门,只见那些白衣弟子已经齐聚场上,正在演练刀法。万松扭头看着丁乞儿,喝斥道:“丁忠!你怎么如此懒散?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众人一阵大笑,丁乞儿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也知不是什么好话,强压怒火,只不出声。万松朝那根木柱处一努嘴道:“去练功去。”丁乞儿此时怒火已经压下,问道:“大师兄,不是未时才练功吗?”万松一怔,却怒道:“让你练你便练。”丁乞儿心中明白,便不再问,自去一旁假装练功。
  到了夜里,丁乞儿躺在床上,想自己该如何办。才到一天,便受到如此窝囊气,索性一走了之。丁乞儿坐了起来,却并未站起。自己能到哪里去?陈青望或许便是害风师父和玉师父之人,此仇怎能不报?陈青望居然会披风六斩,而且照他所说,百变玄机刀能穷尽一切刀法,不学岂不可惜?最少自己也要学到披风六斩。丁乞儿不由又想起了陈从惠,脸上浮现起笑容,又躺到床上,看着一旁的箱子。陈从惠送来的另外的衣服,他已叠得整整齐齐放到了箱子内。自己要待在这里,丁乞儿拿定了主意。先要忍着,等时机一到,自己便把万松等人全都杀光。丁乞儿冷笑了两声。
  第二日,丁乞儿早早地来到练功场。却不见有人出来,便先到院中等候。又等了一时,方见众人起来,却不练功,拿了扫帚等物将院落打扫一番。丁乞儿忙抢着去干,众人也不与他客气。吃过早饭,众人也不去练功场,却都来到一处院落,丁乞儿抬头看时,只见匾额上面写着“进学堂”三字。丁乞儿随众人进去,只见里边却像私塾一般。众人直走到堂下,各捡书桌坐了。丁乞儿等众人坐定,见角落还有空位,便去坐了。万松走过来,拿一本书扔于丁乞儿,轻蔑地道:“认识字吗?”丁乞儿跟着别人乱认,倒也认得些字,看那书名,也还认得,上面写得是“论语”二字。丁乞儿略想了想道:“只认得一些。”万松哼道:“那你自己看吧。”说完甩手去了。
  丁乞儿翻开书看,书中字大都不认识。丁乞儿看了看,也不是什么刀谱之类,便不感兴趣。扭头看看众人,众人都在拿着书或看或读。丁乞儿百无聊赖,随便翻着书看,却突然看到“木”“不可”“土”等字,忙按住那页,果然见到万松昨日说自己的两句。丁乞儿留了心,将前前后后看了看,大致猜出了意思,便“呸”了一口,眼中余光却又看到万松正在盯着他。丁乞儿知道此时也无法出去练刀,只得把书来来回回地翻,拣其中能看懂的地方看,拿不准之处便乱猜,竟也觉书中说得有些道理。看了一时,便觉无味,只是装着看书的样子。但偷眼看到万松无奈的表情,心中便觉畅快,故而只作看得认真。熬到时间,各人将书收了,丁乞儿也只得将书拿了,回到房间,便扔到箱子里,再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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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变玄机

  到了第四日,丁乞儿走到万松面前道:“大师兄,教我刀法吧。”
  万松并不看丁乞儿,就一挥手道:“练入门功夫去。”
  丁乞儿道:“大师兄,我已经练好了。”
  万松抬眼看了看丁乞儿,站起身来,冷哼一声,直奔那木柱而去。丁乞儿忙跟上,众人也都嘻嘻哈哈地拥了过去。万松走到木柱前,冲木柱一抬下巴。丁乞儿拔出刀,飞快地砍出十刀,众人不由都傻了眼,丁乞儿的十刀砍得整整齐齐。
  万松面色也变得阴沉,却又冷哼一声道:“练得不好,再练。”
  丁乞儿早有所料,谦恭地说道:“请大师兄再为我演示一边。”说完将刀递上。
  万松见众人都在看着,只得接了刀,朝木柱的另一侧飞快地砍了十下。丁乞儿伸手将刀接过,对万松道:“大师兄,看看你教我教得如何。”说着也砍了十下,比万松还要快一些,而且每一刀都砍到万松砍的刀痕上。
  万松一时哑口无言,涨红了脸。停了一时,万松忽然狠狠道:“好,练得好!我今日就教你刀法。”
  说完转身来到场地正中,丁乞儿心中暗自得意,跟了过去,众人却都在发愣。万松见众人并未围来,大怒道:“拿刀来!”有几个弟子醒过神来,忙拿着刀跑了上来。万松拣了一把,对丁乞儿道:“看好了。”
  “百变玄机刀人前第一式。”万松一面喝道一面开始演练。
  “劈。”万松一刀向正前劈出。丁乞儿不由心中一紧:万松该不会把这一招让自己也练三天吧。
  “砍、挑、撩、削、刺、推、剁、点、截、崩、挂、格、戳柄……”万松边说边练。同是向前进刀,却有了如此多的变化,丁乞儿心中一面吃惊,一面高兴,一面又有些担心,不知万松还会有何花招。
  “人前第二式。”万松又喝道,刀向右前方劈出。旁边有弟子嘟囔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对这小子这么偏心。教我们时半天才教一式。”
  但众人渐渐静了下来,万松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有人已明白了万松的用心,开始偷偷地笑,又对身旁人窃窃私语。丁乞儿虽觉有些蹊跷,但一时顾不上想,只看着万松演练的刀法。万松只练完人前九式,方才收了刀,对丁乞儿道:“练吧。”
  说完并不到一边去,而是站在旁边看着丁乞儿。丁乞儿心中忽然明白,万松是想借此让自己吃些苦头。丁乞儿拔出刀来,心中还在想着方才的九式,万松却又催到:“快练!不要偷懒。”
  丁乞儿只得从第一式练起,练了几招,万松忽用刀身向丁乞儿拍来,却一下拍了个空。万松一惊,怒道:“师兄教导你,竟然敢躲?”
  丁乞儿也怒道:“我怎么了?”
  万松厉声道:“剁完之后是点,截什么截!”
  丁乞儿一时无言,万松得势不让,又催道:“再从头练!”丁乞儿只好又从头练起。练了数十招,万松又是一刀拍来,丁乞儿本想在躲开,心中忽一动,只略闪了闪,万松的刀拍到丁乞儿身上,力道已卸了大半。万松却得意道:“你这格刀应向上翻些。”丁乞儿听万松口气和缓了些,心中冷笑一声,便又接着这一招往下练,万松却又厉声道:“从头练!”丁乞儿也不再多说话,又从头练起。练了有一二十边,仍没有一式不差地练下来,又挨了几下。众弟子都看得没了兴趣,渐渐地散了。万松见众人散了,也觉无味,冷冷地对丁乞儿说:“你不是挺厉害吗?三天就能练好入门功夫。明日前你就要把这人前九式练好。”说完自去一旁坐了。
  丁乞儿见万松走了,反觉轻松,一面慢慢练一面细细地想,终于将这人前九式都顺了下来,只是还不熟练,丁乞儿便仍一遍一遍地练。那边众弟子已歇了一阵,练了一阵,又都歇了一阵,去吃中饭了,丁乞儿也便收了手,一同前去。下午早早地又到了练功场,继续练那人前九式。练了很长时间,众弟子才懒洋洋地出来。见丁乞儿正在练人前九式,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万松十分得意,冷笑了两声。丁乞儿却不放在心上,只管练刀。到了夜里,众人歇了,丁乞儿仍苦练不缀。练了一时,丁乞儿总觉得有些异样,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便忽一回头,向小门看去,仿佛看到一块衣角一闪。丁乞儿拿不准是万松还是陈青望,却只作没有看见,继续练人前九式,心中冷冷一笑。
  第二日,众人来到练功场,万松径直走到丁乞儿面前道:“丁忠,把人前九式演练一边。”丁乞儿也不答言,将人前九式从头开始演练,每一式都又快又准确。万松吃惊地看着丁乞儿,也挑不出错来。丁乞儿看到万松的表情,已料定昨晚偷看的当是陈青望。见万松无计可使,心中也不由有几分得意。练到快结束时,万松又一刀拍过来。丁乞儿早有所料,运一口气,硬捱了一下,手中招式停住,问万松道:“我这一招哪儿错了?大师兄练给我看看。”
  万松没料到丁乞儿会如此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又实在挑不出这一式的毛病。欲待自己演练那一招,忽想起昨日劈那十刀的情景,怕更下不来台,只好讪讪道:“看错了,看错了。”丁乞儿道:“大师兄,那我接着这一招练了?”万松忙点头道:“好,好。”丁乞儿再向下练,练到结束,万松也没有挑出毛病。但万松早已想好,丁乞儿刚刚练完,万松便道:“好,练得好,今日本大师兄再教你人后九式。”
  旁边一弟子诧异道:“大师兄,人前九式后是人右九式吧。”万松一时无话,狠狠瞪了那弟子一眼道:“我说的便是人右九式。”那弟子忽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缩到众人身后。万松只得将人右九式演练了一边。丁乞儿看了,明白人右九式便是向右进刀,招式与人前九式大致相同。但自己一练,觉得还是比人前九式要难,向右进刀却不向右转身,右后下、右后上两式练起来很是不顺手。丁乞儿正练之时,忽见名叫宁煌的二师兄正附耳向万松说些什么,万松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丁乞儿看在眼里,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更加了小心。
  第三日,万松便让丁乞儿演练人右九式。丁乞儿早有准备,从头至尾练了一边,万松竟没故意挑错。见丁乞儿练完,万松点头道:“不错,不错。”丁乞儿也不说话,等着看万松又有什么花招。果然万松说道:“百变玄机刀不是跑江湖的花架子,每一式皆有其用。难得你练得如此用心,今日师兄亲自为你喂招。”旁边早有弟子将刀递过来,万松接了刀,站在丁乞儿右侧,对丁乞儿道:“不要向右看。”说完一挥刀,喝道:“右上挡。”丁乞儿急向右上一挡,挡开万松来刀。万松又喝道:“右下挂。”刀已向丁乞儿右下劈来。丁乞儿依言出招,将刀挂开。万松越喊越快,刀也越出越快。丁乞儿已明白了万松的居心,但想到那晚看到的衣角,便只以人右九式招架。只觉得这九式越使越顺畅。耳中只听得“右后下崩”,丁乞儿垂刀向外崩时,却觉右上臂处刀风起,急向后躲时,已挨了一刀,鲜血迸出。丁乞儿知万松使诈,心中大怒,万松却又逼来。丁乞儿杀机顿起,左手手指一捻,已将蝉翼小刀夹在两指间。
  “大师兄!”忽然一声清叱,万松身形一震,急收了刀。丁乞儿回头一看,只见陈从惠正走过来。丁乞儿急两指一弯,将蝉翼小刀收回。
  陈从惠已换作家常装束,淡青色长裙,外著淡红色背子。急走上前来,看了看丁乞儿的伤口,陈从惠从袖子掏出块素色帕子系上,又对万松道:“大师兄,怎能如此练刀?”众弟子见陈从惠来了,纷纷散去。万松十分尴尬,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为他好,练刀哪能不流血呢。”
  陈从惠正色道:“以往就用木刀练过,大师兄不记得了?”万松更是尴尬,面红耳赤道:“看我这记性,忘了,忘了。以后用木刀。”说着退到一边去了。陈从惠问众人道:“你们谁有金创药?”众人都摇头说没有。陈从惠便问丁乞儿:“你的金创药呢?”丁乞儿道:“放在我的房间里了。”陈从惠对丁乞儿道:“你领我去。”丁乞儿答应一声,低头领着陈从惠去了。
  到了丁乞儿屋中,陈从惠四处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道:“你这里挺干净。”丁乞儿对陈从惠道:“师姐请坐。”说着把金创药找了出来。陈从惠便要上前为丁乞儿敷药,丁乞儿忙道:“不用,师姐,我自己就行了。”说着将帕子解下,将金创药敷上,陈从惠又将帕子系上。丁乞儿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低头道:“多谢师姐。”
  陈从惠叹口气道:“不要谢了,你救我一命,我还没有谢你。”
  丁乞儿沉默片刻,低声问陈从惠道:“是申信领你父亲去的吧?”
  陈从惠点点头,看着丁乞儿道:“申师弟因此事丧命,你也不要怪他了。我也对父亲说过申师弟承诺之事,但我父亲说得有理,不能因小信而失大义。你师父滥杀无辜,终会有此下场。你说实话,是不是还想为余鬼报仇?”
  丁乞儿摇摇头道:“我不会为余鬼报仇。”
  陈从惠听丁乞儿如此说,释然道:“这样师姐就放心了。”说着又看了看丁乞儿的伤口,问道:“你怎么先学人右九式?”
  丁乞儿道:“人前九式已学完了。”
  陈从惠皱眉道:“大师兄教得也太快了些,你怎能学了?我和他说说,让他教慢些,如何?”
  丁乞儿想了想,却问道:“师姐,为什么叫人前九式?”
  陈从惠惊讶道:“大师兄没有告诉你?”
  丁乞儿苦笑道:“没有。”
  陈从惠想了想,道:“我父亲创的这套百变玄机刀,按三才分,为天式,地式,人式。天式为跃起,地式为伏身,人式为立身。按六合又分为上、下、左、右、前、后六式,每一方向又按九宫分为九式。三者相交,为一百六十二式。然后合式为招,或一两式一招,或三四式一招,绵延不绝,乃至无穷。”
  丁乞儿听得入神,想了想又问道:“师姐,学了百变玄机刀真能轻易学会各家刀法?”
  陈从惠微笑道:“全能学会不敢说,不过我父亲所会的刀法当以百计。”
  丁乞儿若有所思,又道:“师姐,不用对大师兄说了,我还能学过来。”
  陈从惠闻言道:“好吧。不懂之处就要去问。”
  丁乞儿道:“我问他会说?”
  陈从惠正色道:“我父亲让他代师传艺,这些便是他应作的事。他如不说,便是他的不对。你尽可告诉我父亲。”
  丁乞儿心中苦笑一下,却也若有所悟。陈从惠又道:“昔日在乐仁小筑,师姐见你称余鬼为‘你’,甚是不妥。对大师兄,便要以师兄之礼相待。”
  丁乞儿“嗯”了一声。陈从惠又问道:“你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丁乞儿想了想,道:“别人去读书时我能不能去练刀法?”
  陈从惠想也没想便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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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乞儿有些失望道:“我又不去应考做官,认那些字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我去练刀呢。”
  陈从惠看在眼里,便对丁乞儿道:“不认些字,以后连刀谱也看不懂。”
  丁乞儿心中一震,陈从惠接着说道:“不应考做官,也需明理,才不至于像余鬼一般。”
  丁乞儿听得前一句,便已点了点头。听到后面的话,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觉刺耳。陈从惠又问道:“书你可能看懂?”
  丁乞儿道:“有些能看懂,有些字不认得,有些字认得却也看不懂。”
  陈从惠不由莞尔一笑,问道:“哪些?”
  丁乞儿道:“像‘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就看得懂。像‘割不正,不食’,字虽认识,却不知为什么割得不正便不吃。”
  陈从惠笑了笑道:“品行方正之人,喜欢方正之物。孔圣人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正是如此。”
  丁乞儿笑道:“要是那样,我早饿死了。”
  陈从惠正色道:“古人饿死也不肯接受嗟来之食。修身养德,小处也需注意。不止小处,无人时也需谨慎自己的言行。我父亲的‘慎独堂’的‘慎独’二字,便是此意。”
  丁乞儿想到陈青望,顿觉无味,心中叹一口气,可惜师姐竟有如此父亲。陈从惠又问道:“你可还有何要求?”
  丁乞儿道:“没有了,师姐费心了。”
  陈从惠起身道:“我去对大师兄说一声,这两日你就先养伤吧。”丁乞儿答应一声,陈从惠转身去了。
  这一日万松果然不再来让丁乞儿练刀,丁乞儿伤势本无大碍,呆在房中,反觉无聊。忽想起陈从惠说的不识字便难看懂刀谱,便找出《论语》来看。正看之时,忽听有人敲门。丁乞儿打开门,却是宁煌。宁煌走到屋内,将门掩了,关切地问丁乞儿:“伤口可好些了?”
  丁乞儿道:“好些了。”一面看着宁煌。宁煌义愤填膺道:“那姓万的太不像话,怎么能如此对待同门师弟?”
  丁乞儿心中觉得可笑,明白宁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看见,只说道:“二师兄,这么说大师兄不好吧?”
  宁煌道:“这么欺负师弟你,他也配做大师兄?”
  丁乞儿道:“大师兄德高望重,武功高强……”
  宁煌“呸”了一口道:“他那武功也算高强,还不如我。也就是仗着入门早,处处压制别人。丁师弟,你久在江湖走动,武功定高于他,怎么不教训他一番,却受这窝囊气?”
  丁乞儿道:“我在江湖上只是靠余鬼,那余鬼疑心极重,不敢教我武功。我偷学了些,也不济事。”
  宁煌“哦”了一声,满脸失望之情。丁乞儿道:“你武功比他好,怎不借着比武给他难堪?”
  宁煌闻言,看着丁乞儿点点头道:“你小子果然有些门道。可惜这招我早已用过,那姓万的只是拿那些什么礼义来压我,我也没有办法。”
  丁乞儿有些吃惊,问道:“礼义还能压人?”
  宁煌气恼道:“他只说他是师兄,我与他比武便是不敬,他又怕失手伤我便是不友。咳,让你有力无处使。”
  丁乞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宁煌道:“丁师弟,我看你初来乍到,便受人欺负,心中抱不平,却又抓不住那姓万的把柄,没法为你出气。不过其他的忙,我都可以帮你。”
  丁乞儿心中一转,道:“二师兄,你真是个好人。不像大师兄那样狡诈。今后还请你多多照顾。”
  宁煌道:“这个好说。你若和我一心,共同对付那姓万的,我定会为你说话。不过如今咱们还不能和那姓万的闹翻,今日之事也不能让他知道。”
  丁乞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我才来,好多事情不懂,要请教师兄。那些黑衣弟子武功真的厉害?”
  宁煌略一犹豫,点头道:“不错,他们武功要厉害些。而且师父经常带他们行走江湖,好处捞得多。”
  丁乞儿又问道:“那些黑衣弟子武功真像大师兄哪样厉害?”
  宁煌冷笑道:“姓万的武功算什么?要那样我早已是黑衣弟子了。他只说因家中有八十岁老母,净是骗人。他入门虽早,刀法虽已都练成,怎奈他怎么练武功都入不了师父法眼,哈哈,只好在我们白衣弟子堆里混。那些黑衣弟子都是他的师弟。”
  丁乞儿想了想,又问道:“其他师兄如何?”
  宁煌不屑道:“其他白衣弟子都去巴结万松,不过真正心服的没有,真正像师弟这样有骨气的也没什么人。要不然万松能一手遮天?不过也有几个跟我一心的,这你放心。不过你还是不要太信他们,这些人都滑得很。也有些缺些心眼儿的。那天万松本想让你直接练人后九式,人后九式要难得多,他是想害你。李壮却说出人前九式后应是人右九式。这李壮便有些缺心眼儿。”
  丁乞儿记在心中,又问道:“咱们庄中是不是有什么禁忌?彭管家说慎独居不让随便进。”
  宁煌道:“确是如此。慎独居中有藏刀楼、阅经阁、悟道堂,养心斋等,是师父闭关修炼、研习刀法的地方,他怕弟子打搅,又说自己常在梦中习刀,怕误伤了弟子,因而不让人进。由那些黑衣弟子轮流把守。白衣弟子是不能进的。”
  丁乞儿又问道:“别的还有什么?”
  宁煌道:“没有了。你只要跟着我,定会好过不少。”
  丁乞儿道:“多谢二师兄。不过我刚来不久,还是先老实些,以免万松生疑。”
  宁煌点了点头道:“对。今天的事不要向别人说。”
  丁乞儿道:“这个小弟明白。”
  宁煌站起身,走到门边,将门开了道缝,看外面无人,方开门走了。丁乞儿关了门,脸上现出微笑。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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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暖参差

  第二日,丁乞儿将帕子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了,便想给陈从惠送去。但不知陈从惠住在何处,贸然找去,又怕唐突。思前想后,却又想起彭管家的话,只得暂放一旁。
  不多时,有弟子来叫丁乞儿,去进学堂读书。丁乞儿诧道:“今日不是该练刀吗?怎么换成读书了?”那弟子道:“大师兄吩咐的,谁知道?”丁乞儿知道万松是看不得自己好过,冷笑一声,拿了书过去。
  万松见了丁乞儿道:“胳膊受伤,书还是能看的吧?”丁乞儿恭敬答道:“能。大师兄。”万松见丁乞儿如此恭敬,反觉诧异,冷笑道:“我昨日误伤了你,你不怪我?”丁乞儿道:“大师兄是为我好,怎能怪大师兄?”万松斜眼看了看丁乞儿,冷哼一声,去一边坐了,丁乞儿自坐到角落里读书。读了一时,看见万松时常冷笑着看着自己,便站起身,拿着书走到万松面前,恭敬问道:“大师兄,这一句是何意思?”万松冷哼道:“自己想去。”
  丁乞儿道:“师父让大师兄代师传艺,这应当是大师兄分内之事吧?若不是,我问问师父去。”万松怒瞪着丁乞儿,却又无话可说,只得将那一句意思讲了。丁乞儿回去坐了片刻,又站起身来拿着书来问。万松颇不耐烦,只得讲了。丁乞儿回去坐下,过了片刻,却又来问。万松黑着脸,丁乞儿只是一脸恭敬,万松只得又讲了。丁乞儿回去坐下,却见宁煌正偷偷向他竖起大拇指。丁乞儿微点点头。丁乞儿频频起来询问,万松一天不得清闲。
  又过一日,万松也不再让众弟子读书,也不叫丁乞儿,自领了弟子去外面练习刀法。丁乞儿心中暗笑,觉得礼义还是真有用处。虽觉伤势并无大碍,也想去练刀,但丁乞儿知道,自己自在地呆在屋中,那万松才更会气恼,因而便忍住不去,躺在床上想下一步如何做。呆到半晌,却有人在外面敲门。丁乞儿问道:“谁呀?”外面答道:“我是彭管家,小姐请你去一趟。”丁乞儿一听,忙从床上起来,找出帕子,放在怀中,开了门,跟着彭管家过去。
  外面阳光灿烂。丁乞儿跟着彭管家,一面走,一面心中默记着路。过了几道小门,从大厅后绕过,又拐过几道弯,方来到一处院落。门口有丫环等着,见彭管家来了,说道:“小姐正等着呢。”彭管家住了脚,丫环领丁乞儿进去。院内几株杨柳,一架蔷薇。进入屋中,只见窗明几净,室内充溢着阳光,阳光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陈从惠正坐在窗前,见丁乞儿来了,便站起来笑问道:“伤好得怎样了?”
  丁乞儿道:“没事了。”
  陈从惠点头道:“那就好。”却又欲言又止。丁乞儿从怀中掏出帕子,双手递于陈从惠道:“师姐,你的帕子。”
  陈从惠轻松一笑,接了帕子。丁乞儿问道:“师姐叫我来有什么事?”
  陈从惠微笑道:“也没什么事。问问你的伤如何了。再有就是这帕子放你那里,总觉不妥。”
  丁乞儿心中忽有些莫名的怅然,低头道:“本来早想送来,却不知道怎么送。”
  陈从惠道:“你要找我有事,对彭管家说就行了。他会领你来的。你还是把伤先养好再练刀法吧。”
  丁乞儿道:“师姐不用为** 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陈从惠点了点头,说道:“别的就没什么事了。”丁乞儿答应一声,告辞出来。
  门口的丫环说道:“彭管家有事,让你等他片刻。”丁乞儿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说完便走了,心里恍恍惚惚的愉快。走了一阵,忽然想到,正可趁机去探一探路。看看周围,自己已走过了大厅后面。丁乞儿又回转身,看着中间那几座高楼,寻路走去。
  转了几圈,看着那楼只在自己左右,却走不到。忽然眼前闪出一名黑衣弟子,厉声问道:“干什么去?”
  丁乞儿一怔,对那黑衣弟子道:“小姐叫我有事,回去时却找不着路了。”那黑衣弟子警惕道:“小姐怎会叫你有事?”丁乞儿还想分辩,却见彭管家从后面过来,叫丁乞儿道:“让你等我片刻,怎么便走了?”丁乞儿道:“本不想再麻烦您老,谁知这路这么难记。”那黑衣弟子方不再问。彭管家领了丁乞儿,一直把他送到住的地方,又叮嘱丁乞儿不要乱走,方才去了。丁乞儿想那院子定有古怪,猜了一通却也猜不出来。
  晚饭过后,万松对众白衣弟子说道:“明日师父有事出门,各位要早些起来,去送师父。”众人都齐声道:“记住了。”
  第二日清晨,众白衣弟子早早地候在庄门外。等了多时,方见那些黑衣弟子出来,站在另一边。早有庄客牵好马等着。又过了一时,陈青望领两个黑衣弟子走出,陈从惠也出来送。三人上了马,陈从惠道:“父亲,还是让我一同去吧。”陈青望道:“江湖险恶,你还是留在庄内,免得为父担心。”陈从惠知父亲主意已定,也只得说道:“父亲早去早回。”陈青望点了点头,打马去了。陈从惠凝立遥望,直到望不见了,方转身回庄,却看到丁乞儿正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进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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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深夜,丁乞儿悄悄起来,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便轻轻开了门出去,又把门轻轻掩上。丁乞儿来到小门旁,并不开门,身形一纵,跃到庄外。丁乞儿早已想好要如何做,径直向庄后山上跑去。
  陈青望出门,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丁乞儿本想去探一探慎独居,却觉有些冒险。想想此事也不用着急,学会百变玄机刀后再探不迟,故而决定先在今晚到山上看看仁义山庄的格局。
  山上静悄悄地,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叫声。丁乞儿走在这无人的山中,觉得既放松又亲切。丁乞儿一边走,一边看山下的仁义山庄。山上树木茂盛,竟难找到一个能看清山庄全貌的所在。丁乞儿上到高处,仍是看不甚清,索性找到一棵很高的树爬了上去,仁义山庄的全貌终于呈现在面前。
  黯淡的月光下,山庄的墙与屋顶都笼罩上一层阴阴的青色。山庄外形四方四正,庄内的格局却很复杂。庄中道路曲屈盘旋,房间高低错落,中间慎独居中,几座高楼彼此遮掩,看不真切。丁乞儿换了几个方位,仍是看不甚清。丁乞儿不由向西边望去,一个小院内有一座小楼,那是陈从惠住的地方,丁乞儿心中一阵温暖。丁乞儿细细地看了一时,将山庄格局记得熟了,方才从树上下来,悄悄地回到自己住处。
  天刚刚亮,便有弟子来叫丁乞儿到练功场去。丁乞儿本已决定要开始练刀,见那弟子来叫,正中下怀,当下跟那弟子来到练功场上。万松见了丁乞儿,讥讽道:“你受的重伤也该好了吧?”丁乞儿道:“多谢大师兄关心,没什么事了。”万松便拿把木刀扔于丁乞儿,不屑道:“用这个练吧,别伤了你。”丁乞儿接过木刀道:“多谢大师兄。”万松见丁乞儿毫不生气,颇有些失落,只得将人左九式教于丁乞儿,丁乞儿知道万松定不会善罢甘休,并不松懈,练了一天。
  果不出所料,万松次日又要为他喂招,不过两人这一次换成了木刀。万松轻蔑地看着丁乞儿道:“这一次你不要怕了,伤不了你。”丁乞儿仍是恭敬道:“多谢大师兄关心。”万松冷冷一笑,开始为丁乞儿喂招。丁乞儿连挡了四五十招,万松还不罢手,手中刀越使越快。丁乞儿心中知道,不挨两下万松下不了台。于是故意时常卖些破绽,挨了万松几下。不料万松却仍不罢休,冷笑道:“丁乞儿,你练得还不行。再练。”丁乞儿见万松如此做,心中恼怒,却又忍住,仍恭敬问道:“大师兄,怎样才算练好了?”万松道:“能连挡的一百招,才算过关。众师弟都是如此过关的。”说着看了看四周,问众弟子道:“你们说是也不是?”众人齐声答“是”。
  丁乞儿见万松如此不识好歹,便道:“大师兄方才击中我几下,让我明白了不少。我再来试试。”万松见丁乞儿又想挨打,冷哼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打疼你了不要再告状去。”丁乞儿愕然道:“为什么要告状啊?大师兄是对我好,这我明白。”
  万松又冷哼一声,挥刀又发力攻来。谁知连攻了一百余招,竟都被丁乞儿挡开。万松恼羞成怒,厚了脸皮,仍是挥刀进攻。众人都瞠目结舌,却又无人敢吭声。万松又攻了五十余招,自己都觉骨软筋麻,仍是无法击中丁乞儿。众弟子不知万松如何想,也不敢找借口让二人停下。万松见无人为他找台阶下,心中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住了手。万松尚未开言,丁乞儿便抢说道:“大师兄那两下教得真好,让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万松听丁乞儿如此说,心中顿觉舒服,也夸赞道:“那也是你聪明,一点就透。”丁乞儿偷眼一看宁煌,只见宁煌正阴沉着脸。
  丁乞儿心中明白,觉得宁煌私下便要找自己谈谈。不料等了几日,宁煌都没有找他。丁乞儿心中有些诧异,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宁煌是疑心自己是要投靠万松。
  一次练功过后,丁乞儿照例去收拾东西。丁乞儿将众人的兵器一一接过,最后方接过宁煌的刀时,低声道:“师兄请留步。”宁煌正在恼怒,听丁乞儿如此说,也低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快说。”一面作势要走,那边也有弟子在叫宁煌。丁乞儿也来不及多说,只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煌满脸狐疑地看着丁乞儿,并不说话,转身走了。丁乞儿见到宁煌的神色,知道宁煌多疑,解释也无用,想一想宁煌也无多大作用,也便打消了找他解释的念头。
  自此以后,再无他事。陈从望仍是不时出去,邀集白道中人剿灭中原黑道,不过再不带陈从惠。中原的黑道人物或死或走,陈青望声名日隆。时间久了,万松对为难丁乞儿也渐渐失去兴趣。宁煌时常恶毒地看着丁乞儿,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丁乞儿已经拿定主意要先学会百变玄机刀,每日只是勤奋练习,也不再有什么举动。日子如河一般静静地流去。
  转眼两年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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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去楼空

  孟春时节。
  空气中虽还略带些薄薄的寒意,柳树上却已显出鹅黄的颜色,枯草中的绿色已经连成了片。练功场上,少了严寒的威逼,众人也活跃了许多。练功间歇,众人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些闲话。丁乞儿照例一人静静地坐在一旁。只听得宁煌粗喉大嗓道:“你们知道不知道,陈小姐要出嫁了。”
  众人一听,都向宁煌处转过身来。丁乞儿心中“咯噔”一下,也凝神倾听。万松却冷哼了一声。有弟子问道:“陈小姐嫁的是哪一家?”
  “长安长孙世家。”宁煌道。
  “对,也就是长孙世家才配得上咱们仁义山庄。”
  “这下更好了,以后咱们仁义山庄更是无人敢惹了。”
  众人议论纷纷。
  “只是可惜了,这小妮子细皮嫩肉的。” 宁煌道。
  众人一阵哄笑。万松皱一皱眉,正想说话,却听一人怒喝道:“闭上你的狗嘴!”
  众人都大惊回首,只见丁乞儿已经站起,怒视宁煌。宁煌也站起身来,大怒道:“你小子敢骂师兄,以下犯上,老子今日非教训教训你。”说完拔出钢刀,向丁乞儿劈来。丁乞儿却不躲不让,拔刀挡开来刀,反手一刀向宁煌劈去。众人忙都让出场子,围在周围叫好。宁煌刀刀紧逼,招招都劈向丁乞儿要害。。众人渐渐觉出不对,喊好声渐渐停歇。李壮最后笑了几声,也觉出不对,忙闭了嘴。万松在一旁看着,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丁乞儿起初怒火攻心,发力攻了几招。但听到众人的叫好声,猛然醒悟,当下刀回守势。不料那宁煌得势不让,招招紧逼。宁煌武功果然强似万松,丁乞儿用百变玄机刀左挡右架,竟落了下风。宁煌边攻边骂道:“你小子算什么东西,还要为别人出头。那小妮子是你的相好?”
  宁煌心中忽一凛,他看到丁乞儿眼中忽闪出一道凶光。还未及反应,宁煌只觉颈下一疼,一道鲜血喷出。那一刀再高半寸,便会划过宁煌的咽喉。宁煌魂飞魄散,转身就逃。丁乞儿出刀时已是后悔,却只来得及将刀略向下些。见宁煌逃走,并不追赶。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丁乞儿,却无人敢说什么。
  丁乞儿心知不妙。果然当日下午,他便被陈青望叫了过去。陈青望端坐在大厅中,两边站着十个黑衣弟子,万松与宁煌也站在下首。丁乞儿来到厅上,只低了头。只听陈青望一拍桌子,怒喝问道:“丁乞儿,你竟敢杀你师兄!仁义山庄中,这种事岂能容得?”
  丁乞儿心中早已想好如何对付,便道:“师父,弟子错了。不过弟子是一时失手。”
  “一时失手?”陈青望又问道,“你用什么伤着你二师兄的?”
  “是一柄小刀。”丁乞儿低头道。
  “哦。”陈青望沉吟片刻,对宁煌道,“你师弟年幼,一时失手。让你师弟给你赔个不是。”
  丁乞儿转过身来,向宁煌赔礼道:“二师兄,小弟给你赔礼了。”
  宁煌哼了一声,并不理丁乞儿,只对陈青望道:“师父,他存心要杀我,就这么算了?”
  陈青望缓缓道:“你说你为丁乞儿喂招,他便要杀你,那他又为何杀你?”
  宁煌一时语塞。万松施礼回道:“师父,二师弟骂了他几句,他便恼了。这丁忠野性不改,师父对他不要手软。”
  陈青望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作师兄的,也不要不依不饶,还是多多教导为是。我让你传授他《论语》,你可做了?”
  万松一惊,转而又庆幸道:“教他了,教他了。丁师弟还很好学。”
  “那就好。”陈青望道,“你们两个下去吧。”
  万松答应一声,转身下去。宁煌狠狠地盯了丁乞儿一眼,也只得去了。陈青望等二人走了,又问丁乞儿道:“丁忠,你伤你二师兄用的是何招数?”
  丁乞儿诧异道:“招数?师父,当时弟子的刀被二师兄逼住了,便用那小刀乱划了一下。”
  陈青望冷笑道:“你休想瞒我。那次围杀余鬼时,寇南寇大侠便是被余鬼的一柄小刀所杀。你使的便是这一招吧?”
  丁乞儿忙跪下道:“师父,弟子所会的鬼刀已全对师父演示过了,余鬼杀寇大侠的那一招我真的不会。”
  陈青望追问道:“那你偷偷地藏着那把小刀做什么?”
  丁乞儿道:“师父,那余鬼虽害我,好歹也养了我几年,弟子便想留个东西作念想。因怕师父不允,便没敢对师父说。”
  陈青望找不出丁乞儿话中破绽,一时无言。过了片刻,陈青望又道:“你私藏余鬼的小刀,也有情可原。但那小刀你也不要留了,交上来吧。”
  丁乞儿道:“师父说的是。弟子误伤二师兄后,心中觉得愧对师父,便把那柄小刀扔了。”
  “扔了?”陈青望脱口道。他怀疑地看着丁乞儿,丁乞儿只微垂着头。陈青望瞪着丁乞儿,接着问道:“你扔到哪里去了?”
  丁乞儿道:“弟子扔到庄前的河里去了。”
  陈青望怔了片刻,笑道:“好,好。这下你想找都找不到了,可见你改过之诚,起来吧。”
  丁乞儿道:“谢师父。”说着站起身来。陈青望看了看丁乞儿,道:“你身上脏成这样,去洗浴一番吧。”
  丁乞儿略觉诧异,随即明白了陈青望的用心。只听陈青望吩咐道:“班安、龙峰,你二人带丁忠下去沐浴更衣。丁忠,身上泥垢与心中污秽,你要一并洗之。”丁乞儿低头施礼道:“多谢师父。师父苦心,弟子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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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青望挥了挥手道:“好了,去吧。”
  丁乞儿又施一礼,方才退下。班安龙峰领了丁乞儿,来到一处房间,房间内木桶手巾等俱已备好。丁乞儿对班安龙峰道:“多谢两位师兄,小弟自己就可以了。”班安笑道:“师弟不必客气,师父吩咐之事,我们要办得妥当才是。”
  丁乞儿心中冷笑,也不坚持,脱衣进到水中。班安拿了丁乞儿衣物,方才退出。丁乞儿知道二人来做什么,又见一扇窗户微开道缝,便索性解开头发,用水洗净。足洗了半个时辰,丁乞儿方才出来,将衣服穿了,问班安龙峰道:“二位师兄,还有什么事吗?”班安道:“没有事了,你回去吧。”
  丁乞儿独自回去,二人也不再跟随。回到住处,院中弟子纷纷看着丁乞儿,几扇窗户也陆续打开。丁乞儿不理众人,径直走入自己房中。房中似乎是原样,但丁乞儿打开箱子看时,发现自己粘住箱盖与箱身的一条细棉线已经断了。丁乞儿躺到床上,听得外面人声渐渐散去。他略一张嘴,舌头一翻,将蝉翼小刀从舌底取出。丁乞儿看着刀上的寒光,冷冷一笑。
  忽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丁乞儿急将手中小刀放入口中。来人在丁乞儿房间站定,敲了敲门。丁乞儿起身开了门,门外却是彭管家。彭管家对丁乞儿道:“小姐让你去一趟。”丁乞儿答应一声,关上门,跟了彭管家,一路上却忐忑不安。
  陈从惠坐在桌边,见丁乞儿到来,并不站起。丁乞儿站在陈从惠面前,低了头。陈从惠正色道:“当初我让父亲收留你,是见你本性不坏,当能改过。你怎能动手伤害二师兄?”
  丁乞儿忽觉有些委屈,抬头看着陈从惠道:“他说师姐坏话。”
  陈从惠一怔,气得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陈从惠道:“以后再有此事,你不要理他们。”
  丁乞儿答应一声。犹豫片刻,丁乞儿问道:“师姐,你真要走了吗?”
  陈从惠略显惊诧,却点了点头,道:“我走之后,你要好自为之,再不要做如此莽撞之事了。”
  丁乞儿只觉心头如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陈从惠愁眉道:“我走后,家中便只剩我父亲一人了。离如此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停了片刻,陈从惠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知那长孙公子是怎样一个人。”
  陈从惠再不作声,眼中一片忧郁的神情。丁乞儿心中惆怅,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劝陈从惠。初春的风从从屋中掠过,带着一丝凉意。一只黄鹂在窗外叫了几声,一抖翅膀飞去了。外面的花柳在风中默默轻摇。


  陈从惠出嫁的日子还是到了。
  这一日,仁义山庄热闹非常。前来贺喜的宾朋络绎不绝,大盒小盒的贺礼摆满了房间。仁义山庄中人欢马叫,忙作一团。众弟子也都换了红衣,到山庄各处帮忙。万松等人在门口迎来送往,有的弟子在大厅侍候,丁乞儿却要往返于大厅与厨房间,将用过的杯子送去,将洗净的杯子送来。丁乞儿并不觉累,只是心中说不出的憋闷。只听一片鼓乐喧闹,众人簇拥中,一顶花轿从厅前走过。丁乞儿不由住了脚,呆呆地看着。却见轿上小窗的帘子微微掀起,一闪又放下了。眼见得那乘花轿出了门,渐渐地,终于看不到了。丁乞儿呆立在原地,心中空空荡荡。
  夜晚,仁义山庄一片寂静,累了一天的众人都睡得正沉。丁乞儿躺在床上,却无法睡着,他呆呆地盯着房顶。陈从惠走了,真的走了。丁乞儿甚至觉得惶惑,自己该怎么办?以后再没有人来关心自己。自己真是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离开。自己算什么,自己什么也算不上。师姐嫁的是长安世家的公子,有身份,有家产,有地位,有名望。自己有什么?自己什么也没有。
  不!自己有武功。丁乞儿忽然想到。
  对,自己有武功。如果自己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这一切都会有,师姐也不会离开自己。
  一定要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
  丁乞儿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钢刀,径奔练功场。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一弯残月。丁乞儿拔出钢刀,练将起来,月光下只见一团刀光在练功场上滚动。丁乞儿发疯般地练着,心中淤积的愁闷狂泻在刀上。他练得手臂发酸,大汗淋漓,心中却痛快了许多。直到将他所学的百变玄机刀法全部演练了一遍,丁乞儿方才住手。看天边时,那月亮已渐渐落下去了。
  丁乞儿呆立在练功场上,看着空旷的场地和远方黑魆魆的树木。那些与陈从惠有关的零碎的往事又从心底浮起,在他心中缠绕。丁乞儿不觉移动了脚步,他的眼前只余下陈从惠温暖的笑容。等他停下脚步,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来到陈从惠住处的墙外。
  丁乞儿略一犹豫,听了一下,院中并无动静。丁乞儿一纵身,跳入院中。院中已人去楼空,一片寂静,柳树与蔷薇在幽暗的光中沉默无语。丁乞儿正自发怔,忽觉有人正朝此院走来。丁乞儿来不及退走,急一纵身,躲到一棵柳树上,从树叶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院门开处,一人走了进来,竟是陈青望。丁乞儿不由一惊,不知陈青望到此何事,当下屏住呼吸,看陈青望有何举动。却见陈青望缓步走入,立在院中,缓缓地环顾一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了。丁乞儿心中不由一动,只觉那陈青望身影也是如此孤独。坐了良久,陈青望长叹一声,自语道:“这也好,这也好。”说着站起身来,又慢慢地走了出去,将院门关上。
  丁乞儿凡中叹一口气,等陈青望走得远了,方从树上下来。看看天色,已快亮了,急忙又跳出墙去,一路不停,径直回到自己住处。众人仍在酣睡,无人发觉。


  陈从惠离去之后,丁乞儿心中再无他事,只是拼命练习刀法。春去夏至,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万松教丁乞儿的速度快了许多。终于有一日,万松又教了丁乞儿五招,便释然道:“丁忠,百变玄机刀法已全传授于你了,以后自己练吧。”说完自到一边的树荫下歇着去了,再不理丁乞儿。丁乞儿也觉释然。百变玄机刀法已全学会,自己可以随时离开仁义山庄了。但走之前,他要先查清风师父的死是否和陈青望有关。
  只是如何去查?丁乞儿想了很长时间,觉得也只有先去慎独居看看。
  丁乞儿还未行动,忽一日,丁乞儿正独自在烈日下练刀,众弟子躲在树荫下闲坐,一个庄客走到万松面前说了几句话,万松便在树荫下冲丁乞儿叫道:“丁忠,师父让你去大厅。”
  丁乞儿收了刀,心中吃惊,不知所为何事,只得将刀放在架上,随那庄客来到大厅。陈青望正在大厅端坐,旁边还坐有一人,穿一身绛紫色衣服,面黄须短,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陈青望见丁乞儿进来,便对那人道:“翟大侠,这便是丁乞儿,如今改名叫作丁忠。”又对丁乞儿说道:“丁忠,这位是大衍刀派的翟理翟大侠。”
  丁乞儿心中吃惊,这翟理是伍凯的师弟,在江湖上名头仅次于伍凯,江湖盛传二人曾为夺掌门之位明争暗斗。丁乞儿施礼道:“见过翟大侠。”一面心想:“这姓翟的来做什么?”
  只听翟理言道:“丁忠,陈大侠说收你为徒,可是真的?”丁乞儿答道:“是。”翟理道:“那好,那你使一路百变玄机刀法让翟某开开眼界。”
  陈青望并不发话,丁乞儿便低头道:“小子不敢。”翟理冷哼一声道:“你来到此处,却不习百变玄机刀法,难道陈大侠是让你做其他事吗?”丁乞儿听出话中有刺,一时并不回答。
  陈青望犹豫片刻,对丁乞儿道:“丁忠,你就演练几招让翟大侠指教一下。”又转头对翟理道:“这丁乞儿的刀法,乃是首徒万松代师传授,让翟大侠笑话了。”
  翟理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一旁有黑衣弟子上来,将柄刀递给丁乞儿。丁乞儿接了刀,心中想了一想,认真演练起来。翟理起初还一脸不屑,后来脸色便沉了下来,陈青望脸上却渐渐露出笑容。练了很长时间,只听陈青望道:“翟大侠,如何?丁乞儿在我此处并未荒废光阴吧?”
  翟理见丁乞儿已演练了二百余招,刀法纯熟,不是一朝半夕能练成的,也无话说,只得道:“如此看来,陈大侠果真是收丁乞儿为徒了。那我就暂且饶过这个孩子。”说完又盯着丁乞儿道:“丁忠,余鬼杀我师兄这笔帐,就不找你算了。你以后若干什么坏事,翟某还是不会放过你。”
  丁乞儿低头答道:“是。多谢翟大侠。”翟理哼了一声,又对陈青望道:“昔日围杀余鬼一战,其他人全部战死,活着的都是你仁义山庄的人。陈大侠又把丁乞儿带回仁义山庄,就不怕别人说长道短吗?”
  丁乞儿听了此话,不由一惊。昔日那一战,活下来的并不止仁义山庄的人。听翟理的话,另外的十几人也被杀了。不错,余鬼说风师父之死和陈青望有关,那些人也听到了,当会被杀了灭口。不过,后来陈青望等人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又是谁干的呢?
  只听陈青望道:“我们仁义山庄又不是全无损失,陈某的小徒申信也被余鬼所杀。西门杀也不是我仁义山庄中人。他人爱如何说,陈某管不着。陈某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便罢了。”丁乞儿听得此话,心中冷笑。却听陈青望对他说道:“丁忠,你下去吧。”丁乞儿答应一声,便退出大厅。这一来,丁乞儿心中更多了几分疑虑。
  第二日,众弟子又早早地起来,在门口送翟理。等了一时,只见两名黑衣弟子抬了一顶便轿出来,班安在前引路,另一名黑衣弟子在后牵着马。陈青望送到门口,拱手道:“翟大侠走好。”轿中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一行人便去了。众弟子随即散了。丁乞儿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却也想不出来。
  来仁义山庄的大侠忽多了起来,一月之中,竟来了三位。丁乞儿也渐渐地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那些大侠走时全是乘轿。
  丁乞儿决定要看个清楚,一时却无机会。丁乞儿仍不松懈,每日苦练百变玄机刀法。忽又想起披风六斩,便趁无人时偷练一番。倒是能全练下来,却终觉不像。丁乞儿心中犹豫,是不是再多学些日子。只是那万松再不教自己,自己也再未见其他人练过什么新的招式,百变玄机刀法应是全学完了。丁乞儿忽又想起陈青望那次练的披风六斩,倒与自己练的相像。丁乞儿不明所以,却知自己已没必要留在仁义山庄了。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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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箭双雕

  这一日,山庄中来了一人,。此人姓岑名泰,留一副虬髯,穿一身玄色衣服,持一柄宣化斧。第二日送岑泰时,丁乞儿便留了心,果又是一乘便轿抬出。众弟子散后,丁乞儿偷偷溜出,发力赶了一程,看到那乘小轿进到一片林子里。丁乞儿急奔入林子,跟在一行人身后。那一行人走到林子深处,便落了轿。丁乞儿急一纵身,藏在一棵树上。只见前面引路的班安向四周看了看,冲轿子笑道:“岑大侠,你也享受够了,下轿吧。”丁乞儿正自诧异,却见轿中下来一人,一身玄色衣服,手里还拿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只听班安骂道:“边老三你个小子,怎么连胡子也摘下来了?”丁乞儿冷冷一笑,轿中果然不是岑泰。只听边老三道:“戴着这玩意儿,痒得很。反正在轿中别人也看不见。”前面抬轿的龙峰骂道:“奶奶的。我们抬着你让你享福,你可别露了马脚。”边老三一边戴上胡须,一面道:“这种事还不简单,不过是穿上这身行头招摇过市罢了。不过老子这差事也不省力,哪次最后完事的不是老子?”说着翻身上马,接过宣化斧,掂了掂道:“奶奶的,这死鬼的斧子这么沉。”众人一阵大笑,边老三乘马前行,其他人抬空轿回侠义山庄去了。
  丁乞儿见众人走远,并不就回仁义山庄,而是翻身坐在树上。岑泰看来是死了,不过昨日山庄中并没有打斗的声音。如此看来,前面的翟理等人也是死在庄中了。丁乞儿不由坐了起来,仁义山庄竟是如此凶险的地方!
  “还要不要回去?”丁乞儿问自己。陈青望为什么要杀这些人?这些人可是白道的?
  黑道的他也杀,丁乞儿忽又想到。前些年陈青望正忙于剪除黑道人物。他想做什么?怎么白道黑道的人都杀?丁乞儿想来想去,猛然一惊:陈青望是想称霸江湖!
  “不错。”丁乞儿点头自语道。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陈青望要杀余鬼。不只是为学鬼刀,也不只是赢得声誉,他是要除掉比他武功高的人。
  对,对。风师父武功更高。如此看来,可能余鬼所料不错,陈青望便是挑起风师父与玉师父决斗的人。西门杀。对,西门杀与陈青望本是一路,那十几个人应是被西门杀杀死。一切都理顺了。
  丁乞儿冷笑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向仁义山庄走去。
  旬休日不用练功,这一日也无外客来访,仁义山庄的白衣弟子难得清闲,纷纷出去散心。宁煌一无所好,在练功场中看着慎独居中的几座楼,呆立了一时,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房间。宁煌返身将门关上,一回身,却惊得倒退了两步——
  丁乞儿正坐在他的房中。
  “你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宁煌靠着门,紧张地问道。
  “小声些,不要让万松听到了。”丁乞儿站起身道,“我们还要不要对付万松?”
  “对付万松?”宁煌冷笑道,“你那一刀我还记得呢。”
  “我是故意失手的。”丁乞儿也冷笑道,“万松本让我杀你。”
  宁煌愕然,转而大怒道:“是万松?”
  “不错。”丁乞儿又坐到椅子上,看着宁煌,“万松已看出了你的心思,想除掉你,可惜他却找了我。不过万松对我颇有戒心,我一时也不便有什么举动。如今万松已渐渐不甚留心,再有,他的百变玄机刀我已全部学会,他也再没什么用处了。”
  宁煌起初还将信将疑,听丁乞儿说到此处,已不由坐到旁边的床上,对丁乞儿说道:“对,对。那万松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让你杀我,又想借这件事除掉你。你忘了?他在那天……”
  “记得,这个不用师兄提醒。还有其他好多事呢。”丁乞儿冷哼了一声。
  宁煌身子又向前凑了凑,问道:“那咱们怎么对付万松?”
  丁乞儿微微一笑。


  一日清晨,白衣弟子早早起来,到庄门口去送陈青望。半路上,宁煌忽高声道:“今日该去读书,送完师父,我们不要回去了,直接进庄去进学堂,怎么样?”丁乞儿尚未搭话,李壮却接嘴道:“我们能从庄里走?”
  “怎么不能。”宁煌道,“咱们有大师兄呢。论资历,那些黑衣弟子哪一个能比不上大师兄?你们看吧,师父走后,那些黑衣弟子还得先让大师兄进庄。你们说是不是?”众人纷纷称是。万松得意一笑。
  众人到了门口站定,等了许久,那些黑衣弟子方才出来,各自大模大样地冲万松一拱手,站在另一旁。丁乞儿见宁煌并无反应,便“哎”了半声,住了口。那些白衣弟子不由向万松看去,万松见状,不由沉了脸。
  又过了一时,陈青望出来,骑马去了。万松等陈青望不见了踪影,转了身,径直向门里走去。不料走得慢了些,那些黑衣弟子已快步进庄,并无一人理万松。万松不由怔住,脸涨得通红。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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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弟子们也不敢作声,跟在万松身后,进了庄。众人一直走进进学堂,落了座,也没有人敢说话。宁煌偷偷看了看丁乞儿,微露出些笑意。丁乞儿却使了个眼色,宁煌会意,便高声说道:“看看,我说的没错吧。咱们这不是这么来了?”
  李壮接嘴道:“你说的也不全对。”话说了一半,却觉不妥,忙住了嘴。万松的脸色更加难看。
  众人默默捧了书看,堂中死气沉沉。万松忽发火道:“读啊?为什么不读?”众人忙都大声读了起来。丁乞儿心中暗笑,也拿了书乱翻着读。正翻之间,丁乞儿眼睛一亮,便拿了书,装作去问宁煌,却将一句话指于宁煌。宁煌点了点头,等丁乞儿坐回去后,宁煌便大声念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念完后又反复地大声背那两句:“入则孝,出则悌。入则孝,出则悌。”
  万松听在耳中,忽把手中书一摔,大怒道:“哼,这帮小人,做了黑衣弟子,竟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宁煌也叫道:“就是,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去?找他们算帐去!”
  众白衣弟子也纷纷附和。万松愤然站起,众人也便愤然站起。万松却又转过身来,为难道:“这事已过去了,我们怎么找他们算帐?”
  众人也都无语。宁煌道:“没有事,我们就要找事。”
  万松道:“怎么找事?二师弟,你主意多,你说说。”
  宁煌冷笑道:“那边慎独居,那些黑衣弟子把持着,不让我们白衣弟子进,不让我们接近师父,他们可好得好处,好说我们的坏话。大师兄你偏要去慎独居,看他们给不给大师兄你这个面子。不过不知大师兄怕不怕他们。”万松起初还有些犹豫,陈青望不让闲杂人等进慎独居。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勃然大怒道:“我是大师兄,我还怕他们?”
  说完转身出了进学堂,向慎独居走去。宁煌随后跟去。白衣弟子们也都或近或远地跟上,丁乞儿混在众人中。还未到慎独居门口,便有一名黑衣弟子出来拦住万松,却是边老三。边老三道:“大师兄,你要去哪里?”
  万松瞟了边老三一眼,不屑道:“让开。”
  边老三嗤笑道:“这里可不是你进的地方。”
  万松登时大怒:“今日我偏要进!你小子刚来时算个什么东西,整日跟在我身后师兄长师兄短地叫,如今做了黑衣弟子,就不认得你大师兄了?”
  那边老三见万松揭他的短,也涨红了脸,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老子原来受你的欺负,才对你低三下四。如今老子才不怕你。在庄中混了这么多年,连个黑衣弟子都没混上,还有脸在庄里呆着。”
  万松怒极,拔刀向边老三劈去。边老三猝不及防,险些被劈到,不由大怒,也拔刀劈向万松。又有几个黑衣弟子出来,但不知二人交手所为何事,只在一旁喝彩。白衣弟子中本有几个想帮万松,却见出来几个黑衣弟子,都不敢动。万松入门虽早,武功却不如边老三。二人斗了五十余合,万松已衣乱冠斜,狼狈不堪。众人正看得过瘾,忽听一人喝道:“住手!”
  众人吃了一惊,发话之人竟是陈青望。白衣弟子忙都让到两旁,垂了头,不敢作声。黑衣弟子也忙都恭恭敬敬地站好。万松打了一个哆嗦,边老三已收了刀站在一旁。万松也忙站好,一面喘着粗气。陈青望眼光扫过众人,厉声对万松、边老三道:“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万松涨红了脸,边老三低头不言。陈青望又问道:“怎么回事?”
  边老三立刻道:“大师兄非要进慎独居。”
  陈青望面色一沉,说道:“万松,你进慎独居有何事?”
  万松低了头,汗不住地往下流:“没,没什么事。”
  陈青望沉默不语,周围一片死寂。过了一时,陈青望道:“回去吧,以后不可如此。”
  “是,是。”万松暗叫侥幸,一边退去,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白衣弟子也都向后退去,退到拐角,方才转身去了。


  又是旬休之日。宁煌留了神,便不出去,却见丁乞儿出庄去了。宁煌便也远远跟着。跟到林中,却突然不见了丁乞儿。宁煌正在左右寻找,却听身后丁乞儿叫道:“二师兄。”
  宁煌忙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尚未张口,丁乞儿说道:“二师兄,以后还是我去找你,以免露了马脚。”
  宁煌急忙点头,又挑大指对丁乞儿道:“师弟,你那招真棒。万松这脸丢大了,哈哈。”
  丁乞儿道:“丢脸算什么?你不想取而代之?”
  宁煌一听,眼中放光,忙凑上来道:“怎么取而代之?”
  丁乞儿冷笑道:“他是大师兄,你是二师兄。只要他一死,大师兄便是你了。”
  宁煌一听,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犹豫道:“要杀了他。这可不好办,太危险了,弄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
  丁乞儿微微一笑。


  九日之后又是旬休,李壮揣了钱袋,开门出去。丁乞儿从他身边走过,进自己房间去了。李壮却不理丁乞儿,走到另一间屋前,叫了一个平日交好的叫詹琥的白衣弟子,一同去外游玩。二人走出不远,丁乞儿却快步走了过去,却又突然停下一摸怀中,吃惊地“呀”了一声,却又往袖中一掏,掏出个钱袋道:“原来在这里。”说完将钱袋揣在怀中,径直去了。李壮也不由往怀中一摸,不由也惊地“呀”了一声。詹琥问道:“怎么了?”李壮忙向两袖中掏了掏,惊道:“我的钱袋不见了。”詹琥并不在意,说道:“咳,不用慌。你总是忘东忘西的,回去看看,是不是没拿。”李壮点了点头,便忙跑回去了。进到院中,却见宁煌正从万松房间中走出,怀中似揣着东西,神色慌张急急走入自己房间中去了。李壮虽觉奇怪,站着愣了愣,却也顾不上细想。急开了自己房间门进去,一眼便看到钱袋就放在自己桌上。李壮敲了敲自己脑袋,将钱袋揣到怀里,出门去了。
  宁煌进到自己房间,急关了门。又从门缝向外看去,却见李壮径直走入自己屋中,过了片刻,便又关上门出去了。宁煌暗自庆幸,心道险些被人撞见。等了很长时间,丁乞儿在外轻叫二师兄。宁煌忙开了门,让丁乞儿进来。丁乞儿问道:“如何?”宁煌得意一笑,拿出一间黑衣道:“这便是万松的。”丁乞儿接了,问道:“没撞见别人吧?”宁煌道:“没有。”丁乞儿暗自一笑,并不多说话,开门走了。
  深夜,万籁俱寂。丁乞儿穿了那身黑衣,拿了单刀,偷偷出去,绕到庄后,跃上墙头,向慎独居摸去。将近慎独居时,丁乞儿将衣服下襟在一处墙角上一挂,挂下一道碎布,方又向前摸去。忽听一人喝道:“什么人?”一名黑衣弟子喝了一声,拔刀奔来。又有几名黑衣弟子听到叫声,也忙奔来。众弟子追了一时,竟不见了来人的身影。
  丁乞儿施展鬼魅身法,身形晃了几晃后,躲在一个墙角。偷眼看去,却见那一些黑衣弟子正在茫然四顾。丁乞儿心中冷冷一笑,闪身走了。丁乞儿飞快地来到万松住处的屋后,掀开几块青砖,下面有丁乞儿早已准备好的袋子。丁乞儿将身上黑衣脱下,装在袋子里,复用青砖压上,却故意在旁边留了些新土。丁乞儿来到自己屋后,从虚掩的窗子进入屋中,返身将窗户插上,又躺到床上,盖了被子。被子捂暖些时,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丁乞儿见被子已捂暖,知道无碍,便从床上下来,从窗户偷向外看去。只见庄子的东北角上站了一名黑衣弟子。丁乞儿心中一笑,又回床上躺下。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什么动静。丁乞儿倒有些诧异,想了想,估计陈青望是要暗访,便也不再理此事,只管睡去。
  第二日一早,班安找到万松,说师父有话要吩咐。万松急召集起白衣弟子,同到大厅。等了多时,也不见陈青望出来。直到过了早饭时分,陈青望方才来到大厅,却只嘱咐众人几句好好读书好好练功之类,便让众人散了。众人都是一头雾水,议论纷纷,丁乞儿心中却明白。回到自己屋中,丁乞儿打开箱子看时,只见棉线果然断了。
  练功时,宁煌抽个机会,看着丁乞儿。丁乞儿轻轻点了点头,宁煌会意,不由笑了一下,又忙收住,向四周看了看。丁乞儿看在眼中,心中暗自冷笑。
  但过了几天,并无异样。宁煌几次看着丁乞儿,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丁乞儿惟恐宁煌犯傻,便趁一次收宁煌兵器时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宁煌这才老实了许多。
  看看半月已过。一日清晨,白衣弟子多已起来,在院中闲聊。等到天光大亮,仍不见万松出来。众人等的焦急,詹琥叫道:“叫二师兄去叫一叫大师兄吧。”
  众人闻言,纷纷寻找,这才发现宁煌也没出来。詹琥又对李壮道:“李壮,你去叫一叫二师兄。”
  李壮答应一声,便走过去,拍着宁煌的门子大叫:“二师兄,二师兄。”众人都暗笑,詹琥偷偷道:“这么叫,连大师兄也叫醒了。”
  但李壮叫了十几声,仍无动静。李壮扭身道:“不会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有事出去了吧。”众人纷纷道:“哪能出去?就是出去,也应交代一声。”詹琥道:“李壮,他要出去门能从里插着?”李壮看了看,拍了拍头,又大声道:“那怎么叫不醒二师兄,难道他死了。”众人面面相觑,又“呸呸呸”地往地上吐唾沫。詹琥走上来道:“别是得了重病了吧,李壮,快把门撞开!”李壮答应一声,一横膀子,将门撞开,进屋去了。忽然屋内大叫一声,李壮惊慌地跑出来道:“死——死——死了,二师兄真死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惊失色,忙又撞开万松的屋门,只见万松也已死了。丁乞儿暗自心惊,自己原是打算借此探一探慎独居,最多不过是借刀杀了万松,宁煌只是挡箭牌,不料陈青望竟连宁煌也一同除掉。众人忙叫李壮去告诉陈青望,陈青望领人前来,将二人尸首抬走。过了几日,庄中人便已知道,原是宁煌买了河豚与万松同吃,都中毒而死。众人纷纷装着叹息,丁乞儿更加了小心。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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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义可用

  一日夜里,丁乞儿正在睡觉,忽然惊醒。他急到窗边看时,只见一道黑影向慎独居掠去,丁乞儿只看到那人手中拿一把笔直的刀。丁乞儿在窗边静静等待,却并没有听到动静。“这是什么人?”丁乞儿想,“进慎独居竟不惊动那些黑衣弟子。不是陈青望,身形、刀都不像。”
  “西门杀。”丁乞儿忽然想到。不错,很可能是西门杀。西门杀既与陈青望一路,便极有可能要一同商量事情。丁乞儿急开了后窗出去,径奔山上。他要到山上去看西门杀进庄的路线。
  丁乞儿奔到山上,爬上一棵树,静静观望,等了许久,果见一条身影跃到楼上,既而七转八折地出了庄,却径奔山上而来。丁乞儿急藏了身形,屏住呼吸。那人身形如飞,不多时便从丁乞儿身边掠过。丁乞儿偷偷看去,正是西门杀。等西门杀去得远了,丁乞儿方才出来,看了看夜色中的仁义山庄,又记了一遍路线,方奔回自己屋中。
  后几日,丁乞儿一直再想,这条路线终究可靠不可靠。那些黑衣弟子当是陈青望的同谋,应当知道陈青望的计划,为何还要留这条路线?是不是陈青望有所怀疑,故意设这么一个圈套?但丁乞儿又觉得,这条路线留得也有必要。如西门杀来见陈青望,被黑衣弟子误会,叫嚷起来,便会坏事,故而留这么一条通道。犹豫几日,丁乞儿决定,要冒险一试。
  几日后的深夜,丁乞儿收拾停当,来到庄外,按照西门杀走的路线,重又进庄,摸向慎独居,一路上果无人发觉。丁乞儿心中暗喜。到了藏刀楼上,丁乞儿这才发现,在藏刀楼、阅经阁、悟道堂,养心斋的飞檐之间,竟藏着一个小院,在山上时居然也看不见。院子竟无门,院中一间小屋,屋里灯光很暗,似有人正在低声争吵。丁乞儿顺柱子溜下,轻轻过去,伏在屋后。只听有人愤愤道:“唐代符载用斩龙的神剑切粽子,剑便没了神光。你用我的‘合和之毒’毒你那两个徒弟,以后我的毒也就不好用了。”
  丁乞儿听得此话不由大惊,合和之毒乃是焦喜所制,不知屋内之人如何学得。就听屋内又一人道:“焦喜老兄,怪力乱神,不足为信。再说我那两个弟子,也不辱没你的合和之毒。”
  说话之人正是陈青望。丁乞儿更为吃惊,屋内之人竟是焦喜。焦喜人称五毒俱全,是昔日江湖中用毒的三大高手之一,在江湖中作恶多端,后被江湖中人合力围杀,便不见了踪迹。谁知他竟躲在仁义山庄。只听焦喜哼了一声道:“你那弟子,算什么东西?”陈青望一时无语。
  只听焦喜又道:“这次杀的两人中有没有那个余鬼的徒弟?”
  陈青望道:“没有。杀的这二人,一个是白衣弟子中的老二宁煌,一个是我的大弟子万松。那余鬼的徒弟叫丁乞儿,年纪还小,入门最晚,哪能配得上焦兄的合和之毒?”
  “那你为何杀那两个人?”焦喜问道。
  陈青望哼了一声道:“那万松先是试图闯进慎独居,后又在夜里暗探此处。起初那万松闯慎独居时,宁煌在一旁偷笑。万松一死,宁煌便可为大师兄,此事也难保宁煌不是借刀杀人。陈某怕事闹大不好,只好借用焦兄的妙毒了。”
  焦喜冷笑了两声,又道:“那丁乞儿和此事没有关系?”
  陈青望道:“万松硬闯慎独居时,那丁乞儿都未跟来。我对那小子一直留意,不过却没发现什么。”
  丁乞儿一笑,在陈青望来之前,他听到脚步声,便已先走了。
  又听焦喜道:“你对那小子还是要小心些。余鬼那老东西滑得很,他的徒弟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陈青望道:“那丁乞儿确是难测,不如焦兄再给我些合和之毒……”
  “休想!”焦喜怒道。
  陈青望“哈哈”一笑道:“焦兄何必生气,陈某不过是戏言。那余鬼无非是动些心眼,能成什么大事?更别说他的弟子了。不过那丁乞儿学百变玄机刀法极快,三年便已超过万松等辈。如不是看他心机深沉,倒可让他传我衣钵。”
  焦喜冷笑一声:“余鬼的心机你也不放在眼里?”
  陈青望道:“小打小闹罢了,能成什么事?”
  焦喜冷冷道:“那余鬼可是天下第七刀。你陈青望算得上第几?”
  陈青望叹了一口气,道:“我陈青望穷毕生之力,自创百变玄机刀法,涵天括地,本当列天下第一,却不知为何比不上前十刀,天不助我。不过陈某做成此件大事,便可名扬江湖,流传后世,天下第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得是。”焦喜道,“老子也是天下三毒之一,却落得避在这么个破地方。你快些称霸江湖,老子也好早些出来。”
  丁乞儿一听,心中一惊:陈青望果然是想称霸江湖。
  陈青望“呵呵”笑了两声,又道:“陈某也想如此,故而陈某想做件大事。”
  等了片刻,只听焦喜不耐烦道:“要说快说,少给老子拿腔作调。”
  陈青望又笑了两声,方道:“陈某要除掉袁中正。”
  屋中一时沉默。过了一时,焦喜方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闹不好你我性命都会不保。”
  陈青望道:“怕什么,有焦兄的合和之毒,再有西门杀相助,此事可成。”
  焦喜一时并不说话。陈青望又道:“借焦兄的妙毒和妙计,咱们已顺利除掉了翟理等人,而且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疑心。”
  “谁能疑心到你仁义大侠?”焦喜插言道。
  陈青望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虽说如此,想当年路阳想称霸中原,也是暗中行事,却杀人过多,最终引起袁中正等人的疑心,以至功败垂成。故而这次陈某想先下手为强,先除掉袁中正。”
  只听得焦喜“嗯”了一声。陈青望又道:“杀了袁中正,余下几人,阴九龄几十年只知呆在太阴庄中,年纪已老,活不多时。吴义庆据说在秘处闭关修炼,他的双刀令分崩离析,却也不见他现身,想是死了。赵冷月早已遁世,不知去向。马进武远在关外,不须理他。西门杀与我们本是一路。”
  “然后把西门杀毒死,你便是天下第一刀了。”焦喜阴恻恻地说道。
  陈青望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焦喜又阴** :“只怕到那时候你就该杀老子了。”
  陈青望惊道:“那如何会?你我二人交情不浅,我怎会做出如此不义之事?”
  焦喜冷冷一笑,反问道:“你的亲家翁长孙适,定不会让你称霸中原。那时你怎么办?”
  陈青望道:“我并无子嗣,称霸天下之后,当传于他的儿子。这等好事他怎会反对?”
  “那也不一定。”焦喜哼了一声道,“也不是人人都像你陈大侠。”
  陈青望沉默片刻,又道:“仁义二字,谁会真的相信。我陈青望依此二字做了这许多年,捞到了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老子要有你这仁义之名,做了坏事,也不用藏在此处。”
  焦喜哼了一声,却又反问道:“你既不信,便是要杀老子了?”
  陈青望不由语塞,继而道:“陈某要的是天下第一刀与武林盟主之名,这二者焦兄并不需要。我又何必杀你?”
  “这么说老子还信。”焦喜道。
  二人再说话时,声音又低了许多,丁乞儿再也听不清楚,便轻手轻脚地退回,依原路回到自己住处,却再难睡着,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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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中正,天下第四刀。自己揭穿陈青望的阴谋,当可借袁中正之手除掉陈青望,为风师父报仇。而且自己还可拜袁中正为师,自己救了他,应当不会被拒绝。天下第四刀。袁中正的刀法要远胜于陈青望,自己这样做才更有希望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
  丁乞儿却又担心起来。陈青望,西门杀,这两人武功都极高。焦喜武功也不会太弱,还有那些黑衣弟子,真要动起手来,不知胜负会如何。
  丁乞儿忽向地下啐了一口。真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自己竟会这样犹豫不绝。想当初跟着余鬼时,哪天不是在刀口上过日子。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放过。但袁中正会信自己的话吗?陈青望是闻名江湖的仁义大侠,而自己是余鬼的弟子。真要不信自己,自己断然逃不脱。如此一来风师父之仇便再难报得。
  等袁中正要端酒杯时,自己用飞石打碎酒杯。不行,合和之毒可不是一般的毒药。他听余鬼说过,那合和之毒乃是两种药物,本都无毒,合在一起却是极厉害的毒药。自己也不知那毒药会下在菜中还是在酒中。就是在酒中,只有一味药也难看出。这可如何是好?
  丁乞儿想了许久,终于打定主意。自己先躲在一旁,如果袁中正被毒死,自己便偷偷退下,以后再等机会。如果双方动起手来,袁中正占了上风,自己再现身不迟。
  丁乞儿打定主意,便趁无人时挑了一把钢刀,磨得锋利。又偷偷将鬼刀练了几遍。将蝉翼小刀在袖边藏了,金创药也准备好,只等袁中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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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头棒喝

  半月之后,袁中正终于来了。
  人虽未来,消息便已传到。众人纷纷议论,不知名闻天下的天下第四刀是何模样。黄昏时分,袁中正来到仁义山庄。丁乞儿站在白衣弟子队中,偷眼看那袁中正。只见袁中正须髯若神,正气凛烈。丁乞儿看着袁中正走过,心中莫名地怅然若失。
  庄中旧例,来客都安排住在有朋居。天色已暗,丁乞儿拿了那柄钢刀,揣了金创药,躲在附近树上观察,见有朋居周围并无异样,心中有些纳罕。已到点灯时分,忽见班安龙峰二人打着灯笼前来,在有朋居前叩门。袁中正出来,问二人道:“二位有何事?”班安道:“家师已略备薄酒,为袁大侠接风。”袁中正点了点头,却转身回到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已多了把刀。夜色中只见三人奔慎独居去了。
  丁乞儿忙从树上跃下,急出了庄,又按上一次的路线进庄,一路无事。到得慎独居中,只见养心斋中有灯光,丁乞儿便摸到斋后,躲在屋檐之下,金钟倒挂,用刀将窗纸挑一小孔,向内偷看。
  屋内摆张大桌,桌旁坐着袁中正、陈青望及六个黑衣弟子。八个人一边吃酒,一边寒暄。过了许久,仍没有动静。丁乞儿正疑惑时,忽听袁中正道:“焦喜老兄既然来了,为何不同来喝两杯?”
  陈青望脸色大变,却又向周围扫视一眼,丁乞儿急抽回身子,只听陈青望诧道:“焦喜?焦喜不是早已死了?”
  丁乞儿又偷眼看去,只见袁中正道:“陈大侠,这两盘菜中,有两样药物,合在一处便应是焦喜的合和之毒。如若是别人的毒,又怎能瞒得过袁某?”
  陈青望惊道:“袁大侠难道中了合和之毒?来人。”随着陈青望一声喝,已进了十余个黑衣弟子。陈青望还未吩咐,袁中正抢先道:“不用兴师动众,这些毒还毒不死袁某。暂请陈大侠护守袁某,袁某运功将毒逼出。”
  陈青望略一沉吟,便道:“那好,袁大侠只管放心逼毒。陈某武功不济,但还可挡得住焦喜。何况还有我这些弟子。”
  袁中正点了点头,将刀放在身前,盘膝坐在椅上,闭了双目,运功排毒。陈青望拔出钢刀,在一旁站立。丁乞儿心中犹豫,知道袁中正身处险境,却不知该如何做。正犹豫间,忽见陈青望挥刀向袁中正砍去。这一刀劈得毫无征兆,丁乞儿只来得及心中一紧——
  只听一声惨叫,血光迸现,陈青望身形急退回去,执刀的右臂竟已被砍下。袁中正从椅上站起,手执钢刀,厉声喝道:“陈青望,害岑泰的果然是你。今日断你一臂,以示惩戒。如再不知悔改,定斩不饶。焦喜藏在何处?”
  只听一人叫道:“陈青望啊陈青望,非拿我的毒药毒你的弟子,果不好使了。”只见二人破窗而入。一人乃是焦喜,一张脸如同被砸扁一般,五官挤在一处,手执一对飞抓。另一人手提一柄血色长刀,竟是西门杀。
  陈青望此时已不再愕然,伸手点了止血穴道,左手又拿过柄钢刀,冲袁中正恶狠狠喊道:“做了天下第三刀,便想惩戒陈某,陈某今日想让你死!”说完挥刀扑去。焦喜与西门杀也各挺兵器,一齐攻向袁中正。屋中的二十名黑衣弟子也都团团围上。
  袁中正在众人围攻之下,毫无惧色,一柄钢刀呼呼生风。没过几招,袁中正一声大喝,已将一个黑衣弟子迎面劈死。
  丁乞儿见袁中正占了上风,轻轻跃下,闪到门边。见袁中正又杀了一名黑衣弟子,便突施鬼魅身法,身形掠过,长刀挥出,竟连杀了三名黑衣弟子。对面的班安看到丁乞儿,急挥刀迎上,一面喝道:“好你个丁乞儿,竟敢背叛师门!”焦喜看着丁乞儿,冲陈青望叫道:“陈青望,我早跟你说过,跟着余鬼的小子,不是省油的灯。”
  陈青望大怒道:“杀了这小子,别让他逃了。”话音未了,便有十数个黑衣弟子扑向丁乞儿。陈青望见状骂道:“怕死的东西!一个丁乞儿用得着这么多人?班安,你领五人,与我杀了丁乞儿。余下的过来。”班安闻言,叫了龙峰、边老三等人,来杀丁乞儿。其他人无奈,只得又来围攻袁中正。
  丁乞儿与这些黑衣弟子一过招,便觉这些黑衣弟子武功更胜宁煌一筹。好在丁乞儿已将百变玄机刀法练得纯熟,见招拆招,却时常忽使出鬼刀刀法,让那些黑衣弟子防不胜防。以一敌六,竟不落下风。忽听焦喜哈哈笑道:“袁中正还是中老子的毒了。”陈青望也喜道:“各位加力,快些杀了袁中正。陈某重重有赏。”丁乞儿急忙看去,只见袁中正刀法果已有些迟滞。丁乞儿心下大急,忽觉围着自己的六人攻势骤增。丁乞儿心中明白,方才那六人不想与袁中正对阵,故而对他并未使尽全力。丁乞儿知此时已无退路,见对面一名黑衣弟子挥刀劈来,竟只微侧身子,那一刀从丁乞儿肩头掠过,扬起一溜鲜血,但丁乞儿的刀已扎入那人前胸。众人忽见丁乞儿如此拼命,一错愕间,丁乞儿并不拔插入之刀,而是顺手接过所杀那人手中之刀,转身向另一人劈去。那人猝不及防,急挥刀向上来挡,丁乞儿长刀一转,一式挑腹刀,将那人杀死。忽听袁中正一声暴喝,手中刀劈向西门杀。西门杀急挥血刀来挡,却竟被连刀带人劈作两半。
  天下第一杀手西门杀,竟挡不住袁中正一刀!
  周围之人都惊得急向后退,袁中正却返身奔向内室,一面喝道:“丁乞儿,挡住他们。”
  焦喜忽醒过神来,大喜道:“毒发作了,不要给他调息的机会。”右手飞抓一甩,正抓住袁中正的天罡刀,发力拽时,竟将刀轻松夺过。焦喜知袁中正主动弃刀,心中狂喜,喝一声“哪里逃”,左手飞抓飞出,抓住袁中正左肩,身形向袁中正飞去,右手却扔了飞抓,径直抓向袁中正顶门。袁中正手中已无天罡刀。
  但袁中正还有天罡掌。只听一声怒喝,袁中正回身挥掌,焦喜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又摔倒在地。七窍流血,已被袁中正一掌震碎了腑脏。但袁中正也喷出口鲜血,跌进内室,盘膝坐在地上调息。
  众人错愕之时,丁乞儿已向内室抢去。众人挥刀拦时,丁乞儿竟不躲闪,虽挨了几刀,却抢先到了内室门口,转过身来,横了长刀,看着众人。
  陈青望叫道:“好小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余鬼那么对你,你还要为他报仇不成?”丁乞儿冷冷道:“不是为余鬼,是为风无骸风师父。”陈青望一怔,冷笑一声道:“不错,风无骸之死确是与我有关,但这仇只怕你是报不了。”说完挥刀扑向丁乞儿。丁乞儿毫不犹豫,也挥刀劈向陈青望,竟是拼命的打法。陈青望急忙挥刀架开,施展左手刀法,一轮急攻。丁乞儿紧守室门,无法再施展鬼魅身法,所幸陈青望右臂已断,左手刀虽凌厉,但力道不足。丁乞儿出手本来就快,以快抵快,竟也毫不吃亏。陈青望毕竟重伤在身,攻了一时,已觉疲乏,便抽身退出,令剩下的八名黑衣弟子轮番进攻。
  丁乞儿知道再无别路,当下死死守定内室门口,与轮番扑上的黑衣弟子恶战。丁乞儿知道已到生死关头,也不与那些人纠缠,拆完对手的出招后便用鬼刀刀法进攻。奇招迭出,招招拼命。六十余招后,丁乞儿浑身是血,身上已多了十几处伤口,在他身前却也躺了五具尸体。
  陈青望心中焦急,用脚一踹正向丁乞儿扑去的边老三。边老三收脚不住,正撞在丁乞儿扎来的刀上,竟被长刀扎穿。陈青望飞身跃起,他自信在丁乞儿拔出长刀之前他便可跃入室中。但丁乞儿并没有拔长刀,而是左手一扬,喝一声“着”。陈青望知道丁乞儿有此一招,心中一惊,急忙掠回。丁乞儿却是虚晃一招,乘机将长刀拔出。陈青望见班安龙峰二人已缩到门口,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们出了山庄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快快上前。”
  龙峰还在犹豫,班安喝道:“还不快上!”已先挥刀扑上,龙峰也只得扑上,却对陈青望时时留意。不料班安猛拽一把,龙峰已撞到丁乞儿刀上。班安正欲挥刀劈向丁乞儿,却觉背后一股力来,原是陈青望又踹了一脚。三人一同倒在地上,丁乞儿被压在最下面,陈青望再次跃入室内。
  只见寒光一闪,丁乞儿左手的蝉翼小刀脱手而出,向陈青望飞来。陈青望轻蔑一笑,刀势一转,已将来刀打飞。但这一瞬间,陈青望知道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本应该拼着挨此一刀。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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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中正突然睁开眼来。
  陈青望怀着绝望的心情挥刀,但已被袁中正一掌印在前胸。陈青望被打得从内室直飞出去,摔在厅堂的地上。
  班安本已挥刀向丁乞儿咽喉扎去,见陈青望飞出,不由一怔。丁乞儿手抓龙峰的手中刀的刀背,奋力一举,将刀扎入班安咽喉。
  终于静了下来,丁乞儿疲倦地推压在身上的尸体,却觉那两具尸体此时重如千钧。忽觉身上一轻,两具尸体已被袁中正提到一边。丁乞儿爬起来,袁中正问他道:“多谢你救我。你伤势如何?”
  丁乞儿只觉浑身疼痛,所幸都是外伤。丁乞儿道:“没什么事。袁大侠,山庄中还有不少白衣弟子,我们不可久留,快些离去吧。”
  说着丁乞儿便到一边为袁中正捡起天罡刀,只觉那刀甚为沉重。袁中正接了刀,丁乞儿又找到蝉翼小刀,收了起来,又道:“我在前面带路。”二人一前一后,径直向庄外走去。路上也遇见些庄客,见到二人便急忙跑了。丁乞儿领袁中正来到马棚,牵了两匹马,出得庄来,后面却有人叫道:“丁乞儿,发生了什么事?”
  丁乞儿回身看去,原是彭管家提着灯笼赶来。丁乞儿还未说话,袁中正道:“彭管家,可认得袁某?”
  彭管家提高灯笼看了看,点头道:“认得,认得。是庄主请来的袁大侠。”
  袁中正点了点头道:“你家庄主暗害武林白道,如今又想加害于我,多亏丁乞儿出手相救。你家庄主已被袁某所杀,死的另二人是血刀西门杀与五毒俱全焦喜,均是江湖败类。”
  那彭管家听到庄主被杀,不觉张大了嘴,忙转身向庄中跑去。袁中正道一声“走”,二人上了马,飞驰而去。丁乞儿心中暗自狂喜。自己计谋成功,将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在一片无人的荒野,袁中正挽住缰绳,对丁乞儿道:“我们下马歇息片刻,你把金创药涂上。”
  丁乞儿点点头,二人下了马,席地而坐。丁乞儿拿出金创药,自己敷上。后背的伤也用刀自己敷好。袁中正默默地看着丁乞儿,问道:“你是余鬼的弟子。”

  余鬼将自己抛向陈青望。

  丁乞儿决然道:“不是,我只是偷学了他几招刀法。”
  袁中正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丁乞儿早已想好,便说道:“小人久闻袁大侠侠名,佩服万分。陈青望为害江湖,我早想杀了他们为江湖除害,只是自己打不过他们。”
  袁中正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此说来,岑泰等人之死确与陈青望有关?”
  丁乞儿道:“那是当然。陈青望之前先是利用白道人物围杀黑道。黑道除得差不多了,便用这种方法杀白道。他是想称霸中原。”
  袁中正不由叹道:“如此说来,你如此做是为义所激。”
  丁乞儿道:“小人读书虽不多,也还知道‘仁义’二字。久闻袁大侠是真正大仁大义的大侠,小人能助大侠一臂之力,也颇感荣幸。”
  丁乞儿一边说,一边借着渐渐亮起的天光看着袁中正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袁中正又问道:“以后你如何打算?”
  丁乞儿看着袁中正,愁眉道:“仁义山庄当然是呆不得了。以后只有流落江湖,却不知江湖中人会如何看我。”
  袁中正道:“我中了焦喜的合和之毒,方才的调息只是留住了一口真气。我已活不多时,在此之前,我想听你一句真话。”
  丁乞儿一愣,不知袁中正此话是否在试探他,心中转着千百个念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忽听霹雳般一声大喝:“丁乞儿!”
  丁乞儿身子猛地一震,脑中一片空白。抬头看时,只见袁中正正紧盯着他,眉宇间透出一种逼人的堂堂正气。丁乞儿如大梦初醒,忽觉自己猥琐可憎,汗不由“刷”地流了下来。丁乞儿急避开袁中正逼人的目光,低头嗫嚅道:“我是想跟随你学艺,成为天下第一刀。”
  “抬起头来。” 耳边只听袁中正说道。
  丁乞儿却抬不起头,只觉羞愧难当。只听袁中正又道:“动的心机太多,到头来只会算计了自己。大丈夫立于世间,岂能如此做人?”
  风无骸的伟岸,余鬼的诡诈,陈青望的卑劣,袁中正的浩然,似从丁乞儿眼前闪过,丁乞儿怔怔地着地面。
  袁中正缓缓道:“在仁义山庄时,我便知道你救我是别有所图。你早在斋外,却在误以为我已占胜算时现身。”
  丁乞儿抬起头,看着袁中正,一脸愕然。袁中正道:“余鬼是前十刀中年龄最大之人,习刀时日比前十刀中任何一人都长,且又天赋极佳。身法、刀法、乃自经验都是前十刀中最老到者,但他却只名列天下第八刀,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不知道。”丁乞儿道。
  “余鬼刀法缺少正气。”袁中正道:“余鬼刀法成于诡诈,也止于诡诈。其为人如此,其刀法也只可如此,人之极致便是刀之极致。你若仍是如此工于心计,在刀上一生也超不过余鬼。”
  丁乞儿闻听此言,如五雷轰顶,心神恍然。袁中正略歇了歇,继续说道:“如想练成非常之刀法,必要有非常之人格,必要有非常之胸怀。天罡三十六刀并无鬼刀刀法中那些让人防不胜防之招式,却能列于其上,乃是源于刀中之浩然正气。若内存诡诈之心,断断练不出真正天罡刀法。”
  说到此处,袁中正从怀中掏出三本册子,对丁乞儿道:“风无骸肯收为弟子之人,必不会差。你若想学此刀法,这《天罡刀法》《天罡掌法》与《天罡正气功》及这柄天罡刀你便可拿去。刀法与掌法并不难学,难在要养浩然之气。此刀名为天罡,罡者四正为罡,取四方之正中。要存一腔正气,以济天下之民。方可不辜负此刀天罡之名。”
  丁乞儿心中感激万分,悔恨交加,泪水止不住滚滚流下,叩头叫道:“师父……”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丝笑意在袁中正脸上浮现,他伸手扶起丁乞儿,将三本册子与天罡刀都放于丁乞儿怀中,艰难道:“以后好自为之。”
  四周静了下来,太阳正在升起。袁中正盘膝而坐,面向东方,脸上的神情遥远肃穆。袁中正坐在一片金光之中,正大堂皇。丁乞儿愣愣的看着袁中正,精神也仿佛变得高远。袁中正眼望远方,开口吟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长吟声上冲九霄,响遏晴云,在空中回荡不已。声绝人绝,袁中正身躯却仍端坐不倒。丁乞儿捧着手中的刀与册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他并不喜悦。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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